回首我没有阳光的日子

2001年06月28日 16:47  CCTV经济半小时 

  作者:一 风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单位里一呆就是十年的时光!当我跳出那个狭小的空间,置身于北京的车海人流中,回首当年的生活时,真是异常吃惊,感慨万端, 泪眼蒙蒙……

  那是怎样黑暗的生活呵——

  十年前,我在当了四年的学习班长后,手持学院颁发的“十大艺苑新秀”证书,踌躇满志地走出了大学校门。我拒绝了留校任教和进京工作的机会,毅然回到了我那贫穷落后的故乡小城。想到能在工作中运用所学的知识大展身手,创造成绩,我感到每一个日子都灿烂辉煌,每一个时刻都充满了快乐。

  正当我为实现自己的梦想无暇旁顾时,一些意想不到的打击令我猝不及防,痛苦悲伤。

  毕业后不久,我所供职的单位——一家丙级设计所幸运地承办了一个全省性的行业优秀工程设计评选会议。会议结束后,我们这些为会议忙碌了几天几夜的年轻人跟老所长合影留念。我站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比前面的人高出一大截子。当时,我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真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那时,我对社会的复杂和人心的险恶远没有足够的认识和思想准备,也绝没有想到,这句不该说的话竟遭致了我日后人生的一系列挫折和沉重的打击。

  当时,一块合影的有个姓王的中年女人,是我单位一个专业室的主任。听了我的话,她当即阴沉下脸,满目愤怒,在她眼里,我俨然成了一个高傲自满、目空一切、狂放不羁的危险分子,她要让我知道,到底谁是鹤,谁是鸡!这些我当然不知道,还是后来陈姐告诉我的。

  那个早春,在同事陈姐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局里(我们单位是局的一个二级机构)一个姓马的科长的女儿,并与她确立了恋爱关系。如其说是科长的女儿看中了我,倒不如说是科长看中了我。因为此前与科长一起下过几次工地,他对我最初的印象非常好,才托人把我带到他家里相他女儿的。他对我十分信任,一次闲聊时,他不无遗憾地告诉我,他本来是要当副局长的,可在关键时刻,有人往上面写了他的匿名信,上面成立了调查组来调查他。调查结束了,组织对他的考察期也错过了。

  本来,我的恋爱进展得非常顺利。不料有一天,马科长严肃地把我从他家里叫进他的办公室,神色严峻地对我说:“你单位的人对你的评价非常糟糕!”我颇为吃惊,但仍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什么呀?”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的慌乱和胆怯:“明说了吧,你目中无人:你怎么能说自己是鹤,把别人都比作鸡呢?况且其中还有你们的老所长!还有,你不但自私,而且不诚实:所里有人做家具,想叫木匠在你们单身宿舍里睡一夜,别的人都乐意,就你反对;所里安排你描三张图,你却说描了五张并伸手要钱……”

  天哪!

  我瞠目结舌,对于“鹤”“鸡”的事悔恨不迭,而后两件事简直就是莫须有,是对我人格的侮辱、诽谤中伤!我气愤之极,颤抖着声音问他:“是谁说的?”他黑着脸——本来他就黑得掉进木炭里都找不着——轻蔑地看着我说:“你单位的王主任,难道你还想报复吗?”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此后,他每次见到我都要数落我的不是,贬损我的自尊。他女儿还无意中透露说,他很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因为我家是农村的,穷困潦倒,他怕日后他的女儿受我老家的拖累。

  我不是那种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卑躬屈膝、放弃原则的人,我有我的人格,我的尊严。当他又一次奚落我时,我忍无可忍,反唇相讥:“你对别人太不负责了,难怪别人说你是局里科长中最差的一个!”说完这句话,久淤心中的压抑和郁闷顷刻间灰飞烟灭,神清气爽。

  我知道,至此,我跟他女儿之间本来就不平等的爱情走到了尽头。我离开他家时,他显得很无奈,却装作十分诚恳地说:“你放心,以后在工作上,我不会难为你,更不会给你穿小鞋。”对这种人,我不屑一顾,心想:“你有给我穿小鞋的机会吗?”我知道,他跟我们老所长积怨很深。我昂首阔步地走出了那道曾让我畏惧失真、想入非非的门,心里充满了无限悲凉。

  日后,我才明白,走出那道门对我的人生是多么重要:我终于寻回了丢失的自我!

  好在那时老所长还在,陈姐还在,他们依然对我特别关怀,在工作和生活上给我以亲人般的帮助,那些关怀和帮助给我受伤的心灵以极大的温暖和慰藉。因此,我仍坦然地笑对生活。

  半年后,老所长退休了,那个姓王的女人取而代之,成了一所之长。我知道,我将要走过一段如履薄冰的日子。但我依然没把前途想得那么黯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兢兢业业地工作、踏踏实实地做人,作为一个单位领导,她不该、也不会一直忌恨一个年轻人,何况是她的部下。

  然而,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尽管陈姐不断地在她面前帮我说话,说我心直口快、忠诚无私,她对我依然皮笑肉不笑,几次剥夺了我外出学习培训的机会。我曾问过她:为什么乱说我的坏话?起初,她不承认,并说她对每个人都有权有自己的看法。我气得心都在颤抖:可你不能不择手段、无中生有啊!

  后来,陈姐调走了。我仍然没太往坏处想,与往常一样生活着。我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总相信日子会好起来的,乌云不可能永远遮住太阳的光辉。

  有一天,她把我叫进她的办公室,先是找了一番我设计的图纸上的毛病,接下来说:“你以后不要再写诗了,以免影响工作。”

  老早我就听别人说过,背地里她常说我不务正业,这次竟当作我的面,只是以“影响工作”代替“不务正业”罢了。文学是我一生的追求,几乎等同于我的生命、我的灵魂,写诗作文是我业余时间里惟一乐此不疲的兴趣,要我放弃,那等于剥夺我的生命和灵魂。

  我告诉她:“我是利用业余时间写的,就像别人打牌、钓鱼一样。”她不假思索地说:“写东西得构思呀,你在上班时间里构思,不就影响工作了?”我愕然,我没想到,从她嘴里居然还能蹦出“构思”这个词,当即瞠目结舌,理屈词穷。尽管我思想无限好,富有强烈的正义感,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可还是被排除在入党培养对象之外,只能哀叹着遥望那些跟我一样甚至比我差的人一个个光荣地成为党的人。我认了,谁叫她还兼任党支部书记哩。

  有一点令我十分佩服的是,不管谁当局长,也无论谁当局党委书记,她都能与他们铁得穿一条腿裤子,她因此逃过了检察院的几次调查,她也因逃过了检察院的几次调查而更加嚣张,仿佛设计所是她的私人公司,她肆无忌惮,一手遮天,反倒常埋怨有人想整她。

  雪上加霜的是,那年春节刚过,就听人说马科长要调到设计所当书记,这是我没想到的。因为他已临近退休的年龄,说好听点是他有工程设计方面的经验——其实,他是工程测量出身的,来协助所长搞工程,说难听点是来养老赋闲。我说不清心里是喜还是忧,听天由命吧。一些同事开我的玩笑说:“你前老丈人来了,这回你该有出头之日了。”我只有苦笑。在一次单位全体职工大会上,他公开表示,应当充分发挥我和另一个人的作用。他的话让我激动了好几天,心想:“他还真是个正人君子,难怪曾被列为局长考察对象。”

  我这个人容易感情用事,当时竟异想天开地决心戒掉文学,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大干一番事业。

  然而,还没等我略带潮湿的喜悦披上阳光干爽的衣裳,沉重的打击便接踵而来。

  那时,我和他所说的要发挥作用的“另一个人”共同担任一项投资五千多万元的工程的主要设计人,这项工程是设计所有史以来所承接的最大的设计。那段时间,我全力投入到这项设计中,几乎不知诗为何物。因为那个人的原因,我主设的一部分设计出现了点滴返工现象,多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在专业室会上,他竟指责我的工程出了问题。我当即顶撞了他,义正严辞地说:“这不是我的原因,请你调查清楚了再发言!”他没料到我敢当众让他下不了台,竟蛮不讲理且气急败坏地嚷道:“我就是觉得你有问题!”几天后,他在全所大会上对我作了同样的指责,真比捅我一刀还让我痛苦,我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个嘴巴。他不会说那个人一个“不”字,尽管那人犯下了工程设计中几个致命的错误,因为他有求与那人:那人的哥哥是市委组织部的一个科长,他的一个亲属正愁无人照顾、不能升官发财哩。

  我彻底看清了他狰狞的面目。他这一招太险恶了,使我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大损,我几乎成了“无能”的代名词。我看得出,单位的人看我的目光里都饱含着蔑视,我在他们面前仿佛一下子矮了半截,再也笑不出来了,总想快快地逃去。不仅如此,几个月后,我还无辜地遭受到更为沉重的打击。那天,室主任——一个追求了二十多年的仕途却一无所获的人——要我去资料室借一套图。当时我正在作别的工程,而那套图是只要会说话会走路的人都能去借的。想到室主任每次分给我的奖金都是全室最少的,而我又没少干活,便说:“这不是我份内的事,我可以不借。”室主任一声不吭地走了。一会儿,他又来了,说是所长让我去借。我把上次的话重复了一遍。第二天一早,室主任踱到我跟前,郑重地告诉我:“昨天,我将你的话跟所长说了,所长说:经所领导研究,第一,今天下午下班之前,你把图借出来;第二,从明天开始,下岗!”他说这话时,得意洋洋,喜形于色,俨然一个光辉的胜利者。

  在全局还没有一人下岗、甚至连下岗条例都没有出台、而我这个专业的技术人员仍相当紧缺的情况下,竟有人说出这种话,我感到异常震惊。但我不怕,当即说道:“我宁肯下岗!”我收拾收拾东西,悲壮地走出了我奉献了最美好年华的办公室,眼泪险些冲出了眼眶,我强行将它咽进肚里。大学毕业九年之后,我成了全局第一个“下岗”的人,可悲?可叹?可恨?可怜?但不可悔。

  随后,我听说那个颇有“正人君子”风范的马书记出于别种目的竟在局长面前罗织了许多我的罪名,什么骄傲自满、目空一切、不服从分配等等,仿佛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让我下岗是罪有应得。我找到他,平静地说:“你在局长面前说我的坏话,我是不是也可以找局长?”他铁青着脸说:可以。

  所长出差回来,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只想“吓唬吓唬”我的一句话竟衍变成一副不可收拾的烂摊子,受到了局领导的批评,十分不悦,不得不向我作了道歉,并责怪有人想乘机整她(她正与昔日的朋友、今天的对手马书记争权夺利)。她是个颇会演戏的女人,表面上她对你笑,内心里不定就在拿刀捅你,大有把你大卸八块而后快的恶毒。我知道她对我恨之入骨,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样的单位上班,不光平淡苍白,简直令人窒息,那滋味真比死还难受,许多人都为我鸣不平,为我惋惜。多少次,我想干脆辞职不干,一走了之,我不相信凭我的能力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然而,事情远不如我想像的那么简单,它牵扯到家庭和社会的方方面面,我身不由己。

  好在正人君子已成了昨日皇历,笑面虎也紧挨秋后的蚂蚱,而我还年轻,胸中还蕴藏着岩浆般的激情和鲜红的梦想。既然目前奇迹还没有出现,我所能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一丝不苟地作好每一个设计,业余时间把自己深深地沉浸在诗歌里,在诗的海洋里寻我的快乐、我的梦想。天道酬勤,我的心血没有白费,终于,全国许多报刊都发表了我的文学作品,我还连连在全国性的诗文大赛中获奖,并出版了一本爱情诗集,当地电台和电视台还分别对我作了专题报道。受挫的青春终于现出一道耀眼的亮色。

  没有阳光的日子里,我也从不沮丧,从不消沉。沮丧和消沉只会空耗我宝贵的青春和生命,只会让仇我者快、亲我者痛。我要奋进,我当拼搏,我要以无愧于人生的作为向世界证明我自己。我在一首题为《没有阳光的日子》的诗中写道:

  没有阳光的季节

  自己酿造阳光

  像孱弱的山涧 悲壮的瀑布

  每一次跌落

  即使粉身碎骨

  都要在歌唱中寻求再生

  最黑暗的夜晚

  我会唱着最明亮的歌

  最悲伤的日子

  我会唱着最快乐的歌

  是啊,没有阳光的日子,我度日如年,而十年三千六百个日日夜夜,却又恍如一瞬。在故乡小城苦度十年之后,我终于背起行囊,流着热泪,迎着初冬微寒的风,义无返顾地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今天,当新千年的第一缕阳光照我的梦想时,我正漂在北京,成为千千万万个无衣无靠的打工者中的一员,没有了单位的羁绊,也没有了单位的牵挂,真如一只离巢的鸟儿,说不清是该笑,还是该哭,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因为,我所失去的,不仅仅是我的青春,以及灿烂的阳光,更重要的是,学生时代时心中的一些美好也消失殆尽。但不管怎样,我都会朝着冥冥中的一个目标走下去,目不旁及。

  我素来乐观,一直都把许多事情想得特别简单,对生活太理想化。我自信,我的脊梁,还能承受一座山的重量!此刻,我只是想说,也许,流浪正是我所向往的生活。生命,本来就如一阵风,来去匆匆,不留痕迹。

  珍惜今日。我将努力实践着我人生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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