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乘早班飞机飞上海,赴祝剑秋的“聊天”之约。
仅仅一天之前,他还是著名的“方正祝剑秋”。可12日,他把他在方正的所有职务辞了个干干净净。所以,我们的见面在贵都酒店的咖啡厅进行,摄影记者在一旁的闪转腾挪让 我们在客人中显得很各别。“不好意思,我的办公桌已经有别人坐了,没有工作环境可以给你拍”,祝剑秋这样道歉,一如一见面时他对我说:“对不起,我现在失业了,没有公司也没有车,所以没办法儿接你、招呼你,下次吧。”
几日来的突变留在他生活中的痕迹就这样比比皆是,甚至浮现在他言谈的表面。不奇怪,我也从来没认为他约我来只是要讲他的新生活让他多么轻松愉快。
两周来多如乱花迷眼的资本洗牌故事中,祝剑秋不是最重要的一个,甚至是较少人关心的一个。比之神秘辞职的王志东、要卖网易的丁磊,至少在百姓中,他的知名度要小太多。但是素来低调的他,在眼下这一时刻,显然是最愿意说话的一个。
近两个小时的采访,祝剑秋耐心极了。
-我不想解释任何事情
□记者:你刚才说这是你第一天见记者。是因为直到昨天你还身为上市公司老总,所以不能随便说话的原因吧?
-祝剑秋:对,前一段各种纷争比较多。我在集团工作了九年嘛,好多事情我不愿意说,不愿意去伤害这个产业,而且影响到方正、影响到北大都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说,因为在位置上。今天相对轻松一些,退下来了嘛,这样就可以,有些事情,朋友间聊一聊呀,媒体的朋友想问些问题也可以。我不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
□记者:我对你想告诉我的东西感兴趣。而且你刚说完的话给我一个信息:你要说的将是些有分量甚至有杀伤力的话。
-祝剑秋:这样,我简要地把这件事情回顾一下。其实方正科技前身延中实业是个非常老牌的上市公司。它是中国第一家上市公司,所以它的代码是600601。它是全流通的。什么叫全流通呢?就是跟其他好多上市公司都有45%的国家股、法人股不同,它的股票没有法人股,没有国家股,总股本全是在市场上可以流通的,而且大股东的持股比例较低。这就决定了它是一个非常市场化的公司。每3年一届董事会,到3年就换届,一换届的时候往往都会发生股权之争。在这个公司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宝安收购”、“方正入主”、“控股爱使”,现在又出现了“裕兴举牌”。5月11日裕兴开始举牌,方正集团又增持。围绕着这两家是一个裕兴之间与方正集团收购、反收购的概念。
□记者:但是后来事情急转直下,用媒体上的一句话:“万人瞩目的方正科技股权之争转向了方正集团与方正科技总裁祝剑秋的较量。”导火索是你方正科技那份有关“注意到(裕兴、方正集团)两家大股东推荐的董事候选人之间可能存在关联”的公告。
-祝剑秋:关于公告的事有误解,其实是有关监管部门根据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要求,一再催促我们一定要表态。我不想跟方正集团去解释任何事情,但这个事实确实这样,不存在任何跟集团挑衅的问题。
我们接着说这件事的发展,集团在这个过程中免了我的职。提出6点意见说我这个那个,有一个指责,针对这个我们方正科技董事会也发了一个公告,做了回应。昨天我辞职的时候发了个公告,今天方正集团也发了公告。整个演变过程,应该说矛盾焦点不断转移。但是核心的焦点最后大家都比较理智地有个认识,我和集团的分歧主要在董事会人选的确定,就是说双方都想确定支持自己产业理想的人来做董事,但我们找的都是方正的人。那我和方正集团矛盾的焦点就集中在这个上面,就是“哪些方正的人做这个公司的董事”,而不是说“是方正做还是裕兴做”。
-我与集团的差异源于产业理想
□记者:有评论说:方正科技董事会的一张公告不但激怒了裕兴公司,也将人们对方正集团内部矛盾的猜测变成了现实。
-祝剑秋:首先很重要的一点,是产业理念上有分歧,不是人与人的矛盾。我认为这次跟以前方正那些风波不是一类。我在方正这么多年,方正这些年纷争不断,几乎每两年就有一次高层变动,我每次都不参与的。
我跟方正集团之间,最关键是对产业的这种想法上,我觉得可能差距很大。我希望我们这个公司的产业聚焦,聚焦在一个方面把它做大做强,要做一个优秀的上市公司、一个有优质产业的上市公司、一个国际化的公司,所有这些打算都是要把财力、物力、人力聚焦在一个方向上去做。而集团的想法,想把这个公司变成一个投资控股公司,他们希望多角经营。所以就是说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可能路稍微长一点,但是我觉得最后会真正地为方正这个品牌争光。我之所以要指定哪些人进董事会,就是想他们支持我这种想法。
我觉得我跟集团之间的分歧,不是说个人恩怨或者说什么派系之争这类东西,都不是,就是一个产业理念上的差别而已。
-方正的问题在于体制
□记者:你提到了一个大家都很感兴趣的问题。大家都在说,方正这些年真的很热闹,老是有事,逼宫了什么的,而且“两三年再来一回”,大家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方正是这样的?别的公司比如联想、清华那些校办企业好像都没有这样。而且方正那么早就上市了,上市之后有监管了,有很多的程序了,那应该有制约、很规范了,为什么方正还会这样呢?
-祝剑秋:这个事情我就不想过多评论了。因为我已经离开了。你去查一下网上,我还在方正内部的时候,曾经在《计算机世界》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谈过,你可以引用我那篇文章上的观点(见随附“旧话重听”之《祝剑秋:我看方正》)。
□记者:我看到孙岳麟有一句话:“我们很为难,有被逼疯的感觉。”
-祝剑秋:压力非常大,有学校的压力,有集团的压力,有些大股东的想法希望实现,但是在董事会这个程序上实现起来有困难。那就压力很大了,感觉很失望。
□记者:我看到一个说法,“随着裕兴收购方正案一事的水落石出,像困扰方正这样的国内IT企业十多年的体制、产权等问题再次浮出水面”。有这么一个评价,你对这个怎么看?
-祝剑秋:我觉得这个说得很深刻。确实,像方正集团这种类似的企业,产权不明晰的问题确实非常大。比如我不知道谁是真正的老板,因为这个老板会经常换的。虽然他们都来自北京大学。但这种人事变动会对企业产生很大影响。这种体制上的问题非常大。对方正的问题,不好深入去说它,可能你看看我那篇文章,我觉得是讲得非常深入的。
-我只要我想要的那个方正
□记者:我看到一个对你的评价:“把合法的国有资产控股的上市公司董事会变成个人权力工具。”并说这是北京方正不惜撕破脸皮,曝光与祝剑秋为代表的现任方正科技董事会的矛盾最大最直接的原因。
-祝剑秋:那应该问这个指责的人,我把它变成个人权力工具目的是什么?要干什么?
□记者:对,这里有一篇文章写道:“其实连魏新也说弄不明白祝剑秋到底想要什么。”
-祝剑秋:对,我要那个权力干什么呢?我是谋私利呢,还是要发展企业给股东更好的回报呢?如果说我要这权力是为了把企业做好给股东更好的回报,那这种权力应不应该要呢?我觉得应该要。
我要的很简单,我就是要一个能够真正支撑方正集团的、支撑方正科技的、专注于一个领域的、符合我那三个上市公司原则的产业理想。要的就是这个。
□记者:那你跟方正集团妥协不了的就是这点?
-祝剑秋:对,我所做的并不是跟方正集团离心离德,我所做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一种“兵谏”吧,其实也是这种意义,希望集团能够接受我的产业想法。因为我觉得这样的话,方正集团会更好。我不是不要方正,我是要我想要的那个方正。
□记者:你所说某种意义上可以算“兵谏”的事情具体指的是什么?
-祝剑秋:就是这种董事会安排嘛,希望支持我产业理想的人去做。方正集团跟祝剑秋的分歧主要在于,我希望支持我的产业理想方阵的人进到董事会,他们希望另外一批人进董事会。我们内部对这个企业的发展和产业规划有分歧,我呢,不赞同他们的意见,我就按我的想法去奋斗了,是这么一个过程。
□记者:看来现在不是你这种想法占上风。
-祝剑秋:所以嘛,会有今天的结果。并不是要背叛方正集团,只不过因为这是个国有企业,那个班子里有很多人,大家办企业的想法不一样。做一个职业经理人,老板有老板的想法,职业经理人有职业经理人的想法,那大家碰到一起了,那就好好一起做事,碰不到一起,那就各走各的路嘛,道不同不与为谋。就是这样,我觉得这应该作为一个正常的事情。
-我跟祝维沙明说:“你进来,我就辞职”
□记者:对于裕兴争购现在大家还是非常好奇,也还是雾里看花。
-祝剑秋:对这事情我就没有任何评论了。我从来不参加集团决策,所以好多事情我不清楚,不清楚不能乱说的。
□记者:可别人把你跟裕兴祝维沙联得挺紧密的,连“表兄弟”都说出来了。
-祝剑秋:根本没这种可能。5月5日祝维沙找我谈,要进入方正科技,我明确告诉他:“我希望方正独家控股,你有实力你进来了,没办法,市场嘛,但是我不欢迎你进来。”我对他明确讲我不欢迎你进来。他问:“那我进来了怎么办?”我说:“我会辞职。”我说你要进来我就辞职走了,我不会给你打工。讲得非常清楚。
□记者:你为什么那么反对他进入?
-祝剑秋:不是为什么那么反对他进入。他的理念和我的理念不一样,他跟我谈他进来要整合这个公司的管理。而我认为我们公司的管理起码在现有这个阶段是适合这个产品、适合这个产业的发展的。
□记者:有一篇文章写道:“在举牌方正科技这出戏中,北京裕兴和方正集团一直表现为在明处的相互交锋。至于双方是真正的‘交战‘也好,还是实质上的‘作秀’也罢,从目前的态势看,如果不出现大的意外,在一个利益共同体中,双方最后均将达到各自的目的。”说这是一出“戏”,你对这个怎么看?
-祝剑秋:我对这些一概不评价。我要是说它是“戏”,你该问在这出戏里我是什么角色了。
-我会继续做产业
□记者:我来采访之前,一个朋友提醒我:“祝剑秋现在肯定很愿意说话。以前他是上市公司老总,他不能说话的,说话是要负责任的。现在他是可以随便说话的,要负责任的是媒体。”
-祝剑秋:一样,也要负责任,对自己也要负责任。其实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今天出来见见你们几个,也就是三个记者吧。一个是《财经》那个记者,他曾经有关我的报道里有很多误导,所以我要跟他谈一次。再一个是你,然后是《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郑小玲,她原来在《南方都市报》写过我的报道,她当时在这儿等了我三四天时间要采访我,我都没接受她采访,而且她在这儿感冒,还这么坚持,我还是没接受她采访。但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说“这次一定接受你的采访”。
□记者:那我为什么得到这个机会?就因为你是青联委员吗?
-祝剑秋:因为《北京青年报》影响很大,所以我说《北京青年报》我还是希望跟他们聊一聊。我其实觉得再争论这些事情没有意义。
□记者: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吧?
-祝剑秋:没有那么快,但一定会做产业。人嘛,总要做点儿事,我还很年轻,我不会现在就退休,不退休怎么办,那就去干。我自己做的事儿,我一定要坚持到底的,但对别人的事情,不愿意管那么多。
□记者:现在方正是别人的事情了?
-祝剑秋:对。
-采写/本报记者吴菲-摄影/雍和
-祝剑秋的“方正九年”
祝剑秋,1962年生。1984年自东北工学院自动控制系毕业,进入冶金报社工作。
1992年加盟北大方正集团。1993年任上海方正新技术公司总经理,1994年,上海方正公司跻身上海百强企业第38名。1996年任北大方正电子有限公司副总裁,1997年升任北大方正集团公司副总裁。1998年5月起,祝剑秋先生任上海方正延中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原上海延中公司,以下简称方正科技公司)董事、副总经理,董事、常务副总经理,现任常务副董事长、总裁等多种重要职务,2000年兼任方正电脑公司总经理。
2001年5月30日,被北大方正集团免去方正集团副总裁职务。6月12日,祝剑秋声明辞去方正科技常务副董事长、董事、总裁等在方正的一切职务。
-背景
作为股票的“方正科技”
前身为“延中实业”。我国首批发行的股票,历史长达15年,15年来创下了许多“第一”:第一批上市,第一批公开交易,第一批实行股份放开,第一家被收购兼并。这期间,延中实业数易其主,而每次股权更迭,都使延中脱胎换骨。1993年9月的深宝安收购延中实业,是中国证券市场的第一起兼并收购案。1998年,方正科技买壳上市,入主延中,1999年,延中实业正式更名为方正科技。2001年5月,又面临“裕兴举牌”。
裕兴举牌“方正科技”
2001年5月11日,上海证券公司宣布方正科技停牌1天,原因是以北京裕兴公司为首的6家企业联合举牌:裕兴公司等共同持有方正科技(600601)发行在外有表决权股份总数的5.4103%(10096922股)。裕兴同时向方正科技董事会递交关于增补6名董事候选人和2名监事候选人方案,针对方正科技2000年0.67元的年度利润提出将分配预案修正为10配10的意见提案。方正科技再次上演股权之争。有媒体称,此役最大悬念是裕兴能否上演蛇吞象?
5月17日以后,方正集团增股方正科技2.8万股,但裕兴仍然是最大的股东。自此,方正科技的股权收购战暂告一段落,最终结果将产生于6月28日举行的股东大会股东总表决。
-旧话重听
祝剑秋:我看方正
●坦率一点说,我个人认为方正集团这两年走得很不好。其实企业有问题是很正常的,但方正的遗憾是那些问题被人拿到社会上去炒作,形成了负面影响。一年多来集团的风波、震荡和调整的确给我们带来了一定的冲击,否则今天方正电脑的业务还会发展得更好一些。
●北大方正集团是一个校办企业,在目前跟世界接轨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校办企业确实暴露出很多问题。
首先是体制问题。一般来讲,学校对校办企业的领导更侧重于强调效益,而没有对一个企业的发展作出明确的规划,这样就使这个企业的经营者只讲战术,不讲战略,没有力量考虑长远。另外,学校是教授和科学家呆的地方,教授或者科学家办企业存在的问题是,科学家常常像艺术家一样,对完美有近乎苛刻的追求。这样造成的结果是,本来投入50%的成本达到了99%的市场占有率,而他却非要拿出100%的成本,去争剩下的1%的市场占有率,结果做不到,甚至连原来50%的成本也搭进去了。
另外还有一个文化的问题。我个人认为北大的文化氛围是善于认识世界却不善于改造世界,而比如清华的文化则更侧重于如何去改造世界。比如清华要盖一栋楼,大家出6个方案,最后能够统一成一个方案,把楼盖起来。北大的文化则是6个人可能拿出来7个方案,还有一个人有两种想法,自己都跟自己打架,而且最后统一不起来。这种举例不一定准确,我对北大和清华文化的认识也只能是个人观点,但不同的文化氛围做事的方法不一样,结果也不相同。
●直到现在,我认为方正的产业还是最优秀的。方正的好东西很多,随便拿出去一个都能成为一个产业。你看,王志东出去了,搞中文之星,中文之星成为了一个产业;搞新浪,新浪不也挺红火?(摘自2000年11月27日与《计算机世界》刘九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