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实习记者韩彦) 听起来这又像是一个逐利时代的“秀才与商人”的故事。主人公陈勇在博得众人的同情之外，也引起我们对知识经济游戏法则的深远思考：发明人应该如何与企业合作？企业方又该如何看待知识产权的价值？双方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利益？

　　庭审——疑点重重

　　4月12日上午9点，北京高级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审判庭。

　　这一天，36岁的陈勇再次与天津天狮生物工程公司对簿公堂。在双方长达8年的合作中，以这种形式见面已经有好几次了，但是这一回，陈勇起诉天狮非法使用其“高钙素骨粉制造工艺”专利技术，生产、销售高钙素系列产品，却创下了全国专利侵权案起诉标的额之最——人民币壹亿元整。这个数目是怎么算出来的？就算是陈勇胜了，能得到这么多赔偿吗？但这还不是本案最大的悬念，更为蹊跷的是，早在1998年，也是在这里，原告陈勇就以同样的诉由与被告打过官司，并且胜诉。《1998高知终字第13号判决书》中明确地写着：被告应立即停止使用“高钙素骨粉制造工艺”专利技术生产、销售高钙素系列产品，并且赔偿原告经济损失人民币200万元。中国的法律制度不允许同一案由终审后的再次诉讼，这一次看似破例的行为背后的原因很简单——判决生效之后，天狮一分钟也没有停止使用原来的方法生产销售高钙素，而那200万元赔偿陈勇更是连一毛钱也没看到。

　　此后，陈勇找到很多媒体诉苦，而天狮则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对前去采访的记者也拒之门外。本次开庭，陈勇郑重地出现在原告席上，而第一、第二、第三被告：天狮生物工程公司、天狮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和天狮经济发展有限公司则只是请了四位律师作为代理人前来应诉。社会舆论一边倒地站在陈勇这边，如果不能提出新的证据，这次前来应诉的天狮是有输无赢。而这次他们抛出的主张是：“天狮压根就没有用过陈勇专利里的技术。”

　　在旁听庭审的过程中，记者注意到，本次审判的法庭调查主要围绕四个问题展开：其一，天狮三被告的基本情况和相互关系；其二，天狮在北京市高院判决之后的侵权行为；其三，陈勇“高钙素骨粉制造工艺”专利的主要内容和技术特征；其四，天狮的被控生产工艺与发明专利的对比。

　　专利转让合同明摆着，自1993年建厂至今，高钙素系列产品行销全国，并远销到几十个国家，已经为天狮创造了近10亿元的利润，从未用过该技术的说法如何能够自圆？而且，控方手握两大法宝：一是印刷日期为1999年底的天狮高钙素保健品宣传单，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该产品“采用中科院先进技术”以及陈勇的专利号；二是从1998年到现在未见更改的天狮高钙素药品包装上的卫生部批号。前番拒不执行判决，现在又咬紧牙关拒不承认，记者不禁要问：是天狮吃了豹子胆有恃无恐呢？还是真的另有委屈？

　　在最后一个问题的调查中，因为关系到企业商业机密，天狮提出不公开审理。出了审判庭，记者看到被告的律师们正紧急商议对策，再次开庭后，其中的一个人留在了门外。记者上前一问，方知他正是天狮集团的副总经理阎玉朋，在这次意外的独家采访中，他告诉了记者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此后，记者又与陈勇的律师徐玉光进行了较长时间的交谈，将双方的叙述放在一起，我们也许能更接近这一事件的本来面目。

　　转让——埋藏祸根

　　这个故事若从源头说起，就不得不提到民营企业家李金元，他是天狮集团若干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他在1993年7月找到陈勇，商谈“高钙素骨粉制造工艺”的技术转让。可以说，双方当时都是有诚意的。就在同一个月，双方就签订了《技术转让合同》，天狮在长江以北独家享有该专利技术的使用权，并给陈勇80万元入门费，双方共同成立天狮生物工程公司，其中陈勇以技术持股25%。同年9月，双方又签订了一个补充协议，提到“为尽快开展工作，先以天狮公司的名义领取合股公司营业执照，再于1993年12月底之前按国家最新颁布的合作制企业的有关政策规定办理执照变更”。

　　俗话说，夜长梦多，祸根也就埋藏在这份补充协议里。据陈勇的律师说，李金元骗了陈勇说已在限期内变更了执照，但因为公司刚建立，规模需要扩大，没有利润可分，所以一直未分红。而天狮集团副总经理阎玉朋则说，当时陈勇知道此事，之所以迟迟未催办变更，是因为在初试阶段，双方遇到了很多麻烦，用专利中的技术根本无法做出适应市场需要的产品，陈勇也对自己的技术没有把握。

　　查账——反目成仇

　　据陈勇这方面说，当初的反目是因为李金元为了降低成本，想要将该工艺中的高价蛋白酶以低价工业酶代替，陈勇认为这破坏了产品的品质和自己发明的初衷。而恰于此时，陈勇在中科院诉天狮侵犯名誉权案的审理中得知，李金元在3年时间里已经在全国发展了300万的传销大军，全国约有5000万人在使用高钙素产品，仅1996年初到1997年8月这20个月的销售额就有19.89亿元，利润6.39亿元。于是，陈勇对李几年来提供的“亏损”的财务报表产生了怀疑。当他要求查账时，才惊悉自己在天狮生物工程公司中根本没有任何股份，翻了脸的李金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陈勇赶出了公司。

　　而阎玉朋则对记者说：“我们建厂并按照陈勇提供的设备清单购买设备之后，发现该技术生产出的产品无法达到卫生标准，而且口味极差，过分沉淀，难以保存，最令人头痛的是，每天最多只能生产几十公斤，根本形不成规模生产，无法创利。企业不得不投入大量技术成本从根本上改变制造工艺，以至于后来所用的生产工艺已经完全不同于陈勇的专利技术了。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对合股经营产生了迟疑。”他说，陈勇明知自己没有股份，就想了别的办法报复天狮。陈勇最初是以中科院下属单位的名义与天狮合作的，名片、稿纸都用的是中科院字样，天狮当然愿意借中科院的名气推广产品，但没想到陈勇与中科院并无直接关系，相反，陈勇把搜集到的证据提供给中科院，诉天狮侵犯中科院名誉权。这一官司中，天狮自知理亏二话没说，赔偿了中科院550万元。但陈勇在此事中没有获得任何好处，反倒因此跟中科院也闹了别扭。

　　究竟谁是谁非？看来我们有必要弄清楚陈勇专利的内容以及天狮所采用的生产工艺到底是怎么样的。

　　专利——保护什么

　　陈勇在法庭上介绍，他的专利权利要求如下：1.将动物纤骨清洗，冷冻，切割，加冰块搅拌，再经粗磨、精磨，保留其中所有活性成份。然后进入生物反应过程，即加酶获取可高度被人体吸收的络合钙。继而加盐酸杀菌，加氢氧化钠中和酸性，最后进入机械研磨过筛干燥，达到375目以下的粒颗。2.在生化过程中使用二种蛋白酶——木瓜酶和Nufuse。

　　而据阎玉朋介绍，陈勇的专利最大特征是冷法，以保留动物纤骨中的全部活性成分。但冷法具有五大先天缺陷：无法杀菌消毒，产品容易腐败；生骨泥脂肪含量高达25%，无法研细导致沉淀；由于盐酸与氢氧化钠反应生成氯化钠(食盐)，所以产品是咸的，口感极差；生骨制成产品无法去除腥气；产量极低(日产仅几十公斤)，无法实现规模效益。因此，天狮最终采取的方法是高温、高压二次蒸煮，人工剔除肉筋取得净骨，使脂肪含量降到5%，再加入两种与陈氏方法不同的酶来提取钙质，最后以生物酸杀菌。他说，陈勇方法中的加酶是为了实现骨、肉、油的分离，而他们加酶纯粹为了提取钙质，因此，他认为天狮自始至终用的就不是陈勇的专利技术。

　　那么所谓专利技术所保护的关键究竟是加酶反应获取可被吸收的钙呢？还是具体的加工方法呢？如果真如阎玉朋所说，天狮为何一直仍用陈勇的专利号做广告，而不为自己的方法去申请专利呢？

　　据陈勇的律师徐玉光说，陈勇专利的主要内容就是“采用酶工程的方法从动物纤骨获取络合钙”，而其他的内容，只不过是预制过程。他向记者透露，在后来的不公开庭审中，对方提出使用的两种酶是木瓜酶和AS1235，功能与陈氏方法的两种酶没有任何区别。据他说，天狮曾就这一工艺向专利局提出7项专利申请，到目前为止，其中5项已被驳回，原因就是与陈勇专利相同或类似。

　　记者就此采访了几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利界和法律界人士，他们认为该专利中最有价值的一点应该是加酶获取钙质的概念。从这一点上来说，陈勇早在合作之初就已经完全提供给天狮了，而天狮一直在用它来生产高钙素产品。

　　索赔——巨额来由

　　当记者问及双方胜诉的把握时，徐玉光充满信心，阎玉朋则觉得很难预料。他说觉得即使败诉也肯定不会付出1个亿的赔偿，因为天狮当初是靠传销创出的销售额，国家禁止传销后，产品在国内市场的销量直线下跌，月销售额从当初最多时的3.5亿元跌至目前只有1千万元，虽然产品在俄罗斯和美洲销售势头良好，但公司仍然是亏损的，如果真赔这么多，公司会不复存在。

　　记者在一份1996年受北京市一中院知识产权庭委托进行的审计报告中看到，天狮生物工程公司1996年生产15种规格高钙素产品，全年产量848.64吨。该公司报表列示的营业利润为-2310.8万元，而审计后实为27600.67万元，前后竟相差近3个亿，可见该公司对财务状况批露的真实性多么令人担心。

　　据陈勇说，之所以提出1亿元这个数字，是基于对天狮在全国的500家高钙素销售连锁店及海外86家分公司销售业绩估计的，这几年来，该公司在高钙素系列产品上的利润应该超过了10个亿，加上这几年所受到的精神伤害，这个数字还远远无法弥补失去那25%股份所造成的损失。

　　至发稿时止，该案仍在审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