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岩松和城市对话

2015年04月08日 16:44  《财经天下》周刊  收藏本文     

  特约记者|杜梦薇 编辑|张厚 摄影|邓攀

  生于北京的马岩松,被誉为中国新一代建筑师中最重要的声音和代表。自2004年回国成立MAD建筑事务所以来,他的作品已广泛出现在世界多个城市。他理解的建筑是一种对话,是城市智者在观察城市、社会后,对现有条件状况的判断和回应,以及对未来城市面容的畅想。

  纽约和北京

   坐在北京板桥南巷胡同的办公室里,马岩松说他去过最有想象力的城市是纽约。在那里,文化多元交织,价值观激烈碰撞,在多面体的关系之中总有充满活力的缝隙。“一个城市有这个,它就能不停地演变,不停地进步。要不然这个城市就得死,就得消亡。”

   纽约在马岩松眼里还是一个“思想上充满机会”的城市,艺术家的智识和才情在这里被滋养,也被赏识。

   尚在耶鲁大学建筑系读书时,马岩松曾在他的毕业设计商上以“浮游之岛”为纽约世贸中心重建设计方案——几根巨大的立柱顶起一片蘑菇云,看起来像线条被扭曲了的古埃及神庙,或包含了某种神秘未来的天外来客。

   如今的世贸旧址成为两个黑洞般的大坑。“这是一种老人的姿态,把仇恨永远地刻在了那里。新盖的楼也非常莫名其妙,反正没有什么对未来的激情。”无论在当年还是学生的马岩松眼里还是如今的马岩松眼里,匹配纽约的都应该是:发展、流动、活力和颠覆性。

   “我觉得民国的北京之所以那么吸引人,也是有一种自由的空气吧。”

   马岩松在北京生活了三十多年,如今却觉得北京的老城区有一种不真实感,人们就好像群众演员一样,“演出的是和当下多数人的生活状态不一致的生活状态”。他摊开手臂,比划着老北京城区的布局。“老北京那个规划就是我所说的山水城市,它的自然景观跟城市融合在一起了。你看先是景山,再是故宫,然后护城河,然后北海、中南海,居民区就散落在里面。”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城市是这样的。”马岩松不紧不慢的语调一点儿没变,语气却格外坚定。

   马岩松曾在广州方所的讲座上放过一张重庆市区的照片——CBD尖塔建筑高耸入云,鳞次栉比。“这看起来分明就是曼哈顿啊。”他觉得整个现代城市的大建筑都有一种帝国气质,现代中国城市也基本上是山寨美国的建设模式。

   随着现代化和全球化深入,这个世界上的城市越发显得面目一致——对权力和资本的崇拜,导致了城市对利益最大化和功利主义的追逐。“城市中的建筑不应该成为居住的机器,再强大的技术和工具也无法赋予城市以灵魂。”

  山水城市

   马岩松在拜访中国建筑界的学者顾孟潮教授时,读到了钱学森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的几十封关于中国城市规划的珍贵书信,钱老设想的“山水城市”理念和他的“高密度城市中的自然”想法不谋而合。

   “山水”字面意思是有山有水,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山水内涵丰富,更多的是关乎人们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山水画都是想象的,不是照着临摹的。画一座山,画一条路,然后想象自己在登一座山,这象征了他的人生,象征了他的价值观、社会观等等,这些都是非常精神层面的东西。”

   马岩松所谓的山水,并非山水画的山水,而是拓展的山水观:现代的大建筑很多时候像个雕塑,缺少对人类活动的情感上的呼应。“山水城市”要让建筑成为背景,强调在建筑中活动的人的尺度的空间。

   “我对表达个人和自然有偏爱。” 在马岩松的理想中,为什么不能把天安门广场改造成“天安门森林公园”,全都种满树呢?

   除此之外,他的理想在中国的一座座城市里正逐渐清晰。

   广西的“假山”项目,是一片几千户居民居住的高密度住宅区。一般这样的住宅区,往往会规划几十栋百米高楼。在同一个商业小区里,它们相互复制,快速粘贴,唯一的区别是楼牌号码。而马岩松的方案是一整座起伏的建筑,像连绵的山,而山上所有住户都可以最大视野地观看海景,阳光和风在建筑间自由穿行,建筑的屋顶是连起来的空中花园,人们可以在这里跑步、打网球或者互相交流。

   而在贵阳花溪,城市新的CBD被做成了梯田的模样。有层级,有山有水,更有自然情趣。马岩松认为,很多CBD都自顾自地高大冷漠,跟实际工作生活在其中的人没有关系。“我希望在这些大型建筑综合体中插入以景观为中心的点,让人们在这些点上与建筑和环境产生共鸣。” 小桥、山水都是人们相互交流的空间,这种交流不仅是对话,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一次偶遇,一个照面。

   鄂尔多斯的荒漠和草原上没有现代感,而马岩松设计的鄂尔多斯博物馆,简明、硬朗、厚重也怪异,它的超现实的未来感与存在千年的戈壁沙滩产生了一种跨越时空的碰撞,建筑变成了与自然独立对话的景观。

   马岩松直言,“山水城市”是对城市现实的挑战,着眼于未来而非眼前。因而,有时候他的设计显得与周围的城市环境有些反差。

   2009年,马岩松在北兵马司胡同里做“胡同泡泡”。“刚开始做这个作品时,隔壁有个邻居是法国人,他天天来抗议,说这里是老北京,四合院,你们怎么能建这么奇形怪状的一个东西?结果建完后,他天天过来蹭。”

   胡同泡泡形式上是一个带有金属质感的不规则球体,能为所在的四合院提供各种小面积的空间,例如卫生间、小书房、卧室等。它看起来充满戏剧感:胡同泡泡光亮的表面显示出它是个外来者,但同时它不锈钢的外立面又倒映出周围的砖墙、绿树、花草、屋檐、乌鸦和天井,而泡泡自己已经消失掉了。

   马岩松并不畏惧突兀,他认为建筑未必要与环境协调,建筑在环境中表达什么态度是可以选择的。在他看来,让他名声大噪的梦露大厦本身就是对北美水泥森林式建筑的一种批判。

   他在意的是建筑在和环境对话中产生的火花、建筑和建筑之间的火花。

   梦露大厦是双塔结构,而世界上大部分的双子塔都是一样的。“复制就是现代主义的思维。复制代表着力量越高、越壮观、越强大。但不一样代表着它的个性表达,它的人性表达。不一样时,它们各自都有了生命感。”

   “一栋楼时,它是一个很美的姿态,像雕塑一样。但是两栋楼后,它就是一种关系了。”让马岩松开心的是,在梦露大厦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的画作里,这两座楼有着微妙的区别,它们都在动,相互之间又似乎有着一种磁性关系。

  中外姿态

   “你怎么看待你在大众语态中的突围?”

   马岩松沉思了片刻,嘴里重复着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是我一个?”

   “只能说明以前连一个人都想不出来。”马岩松摇摇头,“这个行业太悲哀了。”最后他还是给出了答案,清晰又果断:从梦露大厦开始。

   马岩松从耶鲁大学毕业后,曾在伦敦的扎哈·哈迪德工作室工作。2004年,他回国创立了MAD建筑事务所。在最初的两年里,MAD工作室做了超过60个项目,工作量很大,却都只限于设计,没有一座能被盖起来。让马岩松在美国被肯定的狂想式设计风格成了他的作品在中国落地的阻碍,如何说服甲方接受他那些“异型”的方案,成了马岩松和MAD无能为力的事。

   直到两年后马岩松和MAD拿下了“梦露大厦”——这是两栋分别高170米和150米的双子塔,矗立在加拿大密西沙加市近郊的一片低密度城区。马岩松成为了第一个为外国城市设计地标性建筑的中国设计师。

   中国媒体一时间沸腾了,中国现代建筑设计终于得到了肯定,这种心态和刘翔、李娜在国际比赛中的夺冠似乎没有本质不同。马岩松年轻帅气,个性十足,从学生时代就锋芒显露,他具备在大众语境里成为这个行业代言人的明星气质。

   与此同时,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中国能开明地理解并愿意为MAD的超前设计买单的甲方也瞬间多了起来。

   巴黎项目的开发商Emerige的CEO Laurent Dumas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选择MAD是一种尝试,希望能与人人都想要的中国市场建立联系。”这幢楼还没有开建时,一些来自中国的潜在客户就已经开始打电话来询问。

   2009年,马岩松被《快公司》杂志评为“全球建筑界最具创造力的10人”之一。

   对于在海内外的建筑实践,马岩松坦言两者间已没有了姿态和心态上的不同。他坦言,“我其实现在没有什么不一样了,就是在刚一开始,我们中标梦露大厦之前,我觉得中国的环境是比较现实的,不够理想。但是在西方建了那个楼以后,在中国的机会就特别大。”

   后来他总结了,中国甲方环境不是保守,是缺少信心。“他必须要看到你在那个阶层已经被接受了,才觉得可以相信你。”

   中国的机会太多了,大型城市在继续膨胀,小城市在崛起,乡镇在拆迁。曾经有人提出说,中国是外国建筑师的试验场。

   “这句话里面混合了好几个概念,话里话外好像是说中国的城市被外国人占领的意思,但是其实应该把它翻译成:中国的城市是世界新思想的试验场。”

   在马岩松眼里,这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时期。全世界范围内那些伟大的城市,不管纽约还是巴黎,他们都曾有一个开放的时期,把世界上最新的理念和最好的建筑师吸引到自己的土地上来。

   而中国的问题并不是先锋的理念和建筑师来了,而是“选择的焦虑来了”。“来了一个现代点的,觉得是不是太超前了;来了一个太一般的,是不是又变成全球化了;再来了一个传统的,自己又觉得往回走了。”马岩松说起建筑设计师们在中国遭遇的现实困境。

   “我觉得这是一个文化上的问题。”他说,焦虑的背后是中国当下价值观的震荡和模糊。“而在国外做设计也有困境,相对有点保守,因为他们的经验太足了,太自信了。”

   马岩松坚信“山水城市”的理念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乌托邦之梦,也不是一种野心,而是针对现实问题提出的解决办法,不应该局限在中国,而应该在各种尺度上得到实现。

   他在为罗马古城中心街区重建时,就支保留了承重的和梁柱,将外墙打开,在单元与原有结构之间加入了花园、阳台,厚重的古典城墙有了灵动之美。

   “我是一个积极的批判者,和艺术家只批判和呈现矛盾不同,建筑师有责任提出更好的未来。”马岩松说,“中国城市化三十年了,还没有一个自己的理论体系,思想上完全不知道要建设什么样的城市。所以,我觉得现在是一个关键时期,应该去提出这个问题。”

   去年,他又被《快公司》杂志评为“全球商界最具创造力100人”之一。

   即使房地产市场在中国开始放缓,马岩松依然受到欢迎。北京的朝阳公园广场、南京的证大喜马拉雅中心就是一个证明,这两个项目都是超过10万平方米的商业建筑群。在朝阳公园广场项目中,他把主建筑设计成一座山的形状,采用了中国古代园林中的“借景”手法,让整个朝阳公园和这栋建筑能够山水与商业文化共存。

   现时的马岩松依然年轻,虽然在40岁已经是不惑之年,但对于建筑界来说,40岁依然年轻。在这个对经验和理念要求极高的行业,大部分建筑师在这个年纪还无法宣告自已经确切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作为一名建筑师,马岩松总是被打上“商业化”和“风格化”的标签。在采访中,马岩松直言反对风格。“建筑对我来说是艺术,对别人来说不是艺术,就这么简单。建筑师非要什么样,那是次要的,不是我特别关心的问题。”马岩松说,如果20年后中国城市没有新的想法和理念产生,那才是他最遗憾的事。

  马岩松部分代表作品

  胡同泡泡32号

  已经建成的胡同泡泡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来自于外太空的小生命体,实际是为所在四合院加建。一层为卫生间,通过卫生间的楼梯可以通向四合院屋顶平台。马岩松认为,并不一定要采取大尺度的重建,而是可以插入一些小尺度的元素,像磁铁一样去更新生活条件、激活邻里关系。同时这些元素应该具有繁殖的可能,在适应多种生活需求的基础上,通过改变局部的情况而达到整体社区的复苏。

  鱼缸

  鱼缸是马岩松早期的艺术作品,他多日的观察发现鱼其实有特定的活动轨迹,金鱼在我们平常的方正密闭的鱼缸空间未必是最舒适,他按照鱼的活动轨迹设计了这个鱼缸。另外一方面也是一个比喻。人或许就像金鱼,不一定居住在方盒子的住宅机器才是最好。“与方盒子为敌,不是和主流文化作对。平民是主流文化理想的拥有者,他们需要更多的关注,更多的自主性”。

  哈尔滨文化岛

  主入口桥将城市和文化中心连接起来。数座流态式的建筑向周围延伸,利用地形起伏将人流从不同方向引入大剧院和文化艺术宫的入口。作为文化岛的中心建筑,大剧院的外部坡道像是风划过雪山所留下的痕迹,引导着人们从室内到室外、从地面到空中漫步。人们可以顺着景观环廊攀沿而上,在不同的高度观赏周围的自然人文景观,在建筑群的最高点,人们如同站在山顶,整个湿地风光尽收眼底。

文章关键词: 设计管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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