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Queennie.Y 编辑|唐晓园 摄影|贾睿

　　虽然「上下」已经把店铺开到了巴黎，但对蒋琼耳来说，在手工艺复兴的道路上，他们只走了一小段。“我们的操作模式和世界上的许多品牌通用方式不一样，没有具体的参照物，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探险，正因为如此，速度快了就容易摔跤，我们要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在「上下」工作，你必须要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里的度量衡是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在2009年创立品牌的时候， 蒋琼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要让「上下」达到东西方语境碰撞融合的理想状态，就并非是一条短期内就能得到回报的路。她更愿意将和爱马仕之间的合作看做一场人与人之间的美丽相逢。爱马仕公司的艺术总监Pierre-Alexis Dumas和全球CEO Patrick Thomas与她一样，有着共同的理想、价值观和对生活的激情。“心动造就了事业上的结缘。就像来自于不同国家的一对男女，相遇后决定一起生活，生一个孩子。从零开始，创造生命。”蒋琼耳说。

　　 在商业浪潮快速翻滚的今天，利用雄厚的资本进行收购随后迅速追求利润最大化已经是当下时尚集团的常态。但是蒋琼耳认为爱马仕的投资“不仅仅是金钱，更多的是时间、精力和爱”。这种对于创作和设计由心而发的尊重，才给予了「上下」足够的时间，让其自然生长。

　　 七年之内，「上下」只开了四个零售空间，但每一个空间的设计都花掉了蒋琼耳的大量时间。其中在上海淮海中路梧桐掩映下，由一栋百年建筑改造而成的“上下之家”，就花了四年时间才于去年年底落成。在隈研吾的打造下，白色的布幔以一种几何状的形式将店铺渲染成一种曲径通幽的所在，四溢茶香中传来阵阵清脆的敲击音乐，正是来自窦唯的创作——用敲击薄胎瓷发出的鸣响将古典的黄钟大吕变得柔和亲切。在三楼的体验空间里，一方仿如明朝太师椅的漆木椅子端坐其中，定睛一看，却是用极为简练的线条筑成，方与圆的线条组合似来源于Miro的画作，现代气息十足的克莱因蓝减低了些许明度，冲淡了古朴，反倒更富有一种现代的意味。

　　 这种东西方工艺美学碰撞在「上下」的设计中无处不在。这得益于蒋琼耳本身的双重文化背景：她出生于艺术世家，外祖父蒋玄佁是最早把西方油画艺术引入中国的贡献者之一，父亲邢同和是建造了上海美术馆的著名建筑师。蒋琼耳自小跟着程十发、韩天衡两位大师学画、学书法，后又在同济大学学习设计。在经历了传统的中国美学教育之后，她又前往法国学习西方艺术。在西方的经历让她顿悟了自己过去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认为：“现在‘上下’就是从里往外看，从外往里看，再将两者连接起来，把眼界和心界打开，创造一种属于当代的东方雅致生活。”

　　 在蒋琼耳看来，生活的概念很大，要构筑一个完美的生活方式，一开始就只能选择一条充满挑战的道路。“这是「上下」选择一开始就做一个全方位的品牌的原因，野心大，挑战也大，需要和寻访各种不同的手工艺匠人并和他们沟通。”蒋琼耳说道，但她认为最大的难处在于如何让不同品类的产品在一起和谐共存。“最后我们选择了‘茶’作为概念，它代表着一种东方的气质和生活，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习惯，安静含蓄，又能绽放充满情感。”因此，「上下」虽然产品线虽多，但全部围绕着这一关键词展开，从茶桌、凳子和案几，到茶具、茶器，再到柔和放松的茶服以及由过去文人墨客品茶时把玩的器物延伸而出的首饰和配件，无一不浸染着氤氲茶香。

　　 “我们的操作模式和世界上的许多品牌通用方式不一样，没有具体的参照物，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探险，正因为如此，速度快了就容易摔跤，我们要一步一步走得踏实。”蒋琼耳说。蒋琼耳将自己视为一个“编织者”，一方面不断的探访即将失落的工艺，另一方面也在研究古籍中所能带来的灵感——宋代和明代文雅又不乏激情的士大夫生活还有诗词所描绘的意境。这使得「上下」的一切产品都带有非流水线的特质，从考察到研发，再到投入生产，最少的都要花上一年功夫。编织工作更重要的一缕，来自对于高新科技和现代生活的理解。“我们不想制作属于博物馆的设计，它们虽然很有价值，但和今天的生活没有关系，让人觉得沉重，‘上下’的承上启下，是通过当代设计把工艺、美学和情怀的演绎，变得可以让当代人享用，而没有任何精神负担。我们希望寻找到一种令人惊喜的方法，让传统和现代文化对话、嫁接。让年轻人进入到这种文化中，传统就复兴了。”她解释道。

　　 这种看似简单的道理实践起来却挑战重重。许多手工艺匠人习惯了传统的做法，并不能第一时间接受新的理念。譬如「上下」的薄胎瓷需要用1380。C的高温烧成，而传统的工艺只用800。C。古典家具大师顾永琦在经过蒋琼耳长时间的写信之后，才被她的理念打动，愿意将传统繁复的雕花家具改造成现在极简的风格。如今，每一天蒋琼耳都在思索「上下」该做什么样的设计，和手工艺匠人们交流沟通。“中国的整个手工艺行业市场不像西方那样，保存得很好，有一定的规律和系统。我们需要花很多时间帮助和陪伴他们一起成长，大环境有很多的工作，也让我们走不快，需要保持一定的步调，需要我们有耐心和恒心。”

　　 同样，蒋琼耳对于「上下」消费者也抱有相同的信念。她觉得这有些像Steve Jobs执掌下的苹果公司，从不做消费者调研，不被市场所引导。“很多人并不知道内心深处对东方雅致生活的需求，但每个人都需要一点点回归自己的文化，这是非常本能的向往。文化的根基没有断过，只不过是在沉睡，‘上下’所做的不过是用这些来自自己本身文化的暖心器物唤醒他们心底的情感。”她说。实际上，她告诉我们，近几年来，「上下」迎来了越来越多的年轻消费者。“我们不能低估年轻人们对自己文化的理解，喜欢相对通俗的娱乐文化和喜爱传统文化是不矛盾的。如今越是全球化越要问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来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而对于那些西方消费者来说，美和情感，在全世界都是共同的，无需语言交流，「上下」为西方语境下的人们用这种讲述了充满情感的手工艺和文化价值背后的故事，也打开了他们认识当代中国的一扇新窗口。

　　 「上下」提倡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影响人们的生活，就像潺潺流水一般，沁润到方方面面。「上下」本身也从不投放广告或是参加时装周来标榜自己的设计。“既然是生活，那就得体验。”蒋琼耳信奉这一点。在“上下之家”开业之前，她就史无前例地邀请媒体和朋友前来尚在装修的工地参观，一起感受这个“家”从无到有的过程。开业时，流水茶席和香席让大家一道在此品茗、闻香、观烟、会友，于沉香袅袅间，体验东方雅致生活。在今年，「上下」还会和马岩松进行合作，在庭院中构筑一个“山水茶”空间。“用语言描绘生活太平淡和抽象，只有体验才能真正的理解，激发更纯粹的情感。”她说。

　　 多年来，看着「上下」的成长，蒋琼耳也日益体会到了时间带来的妙处。“时间久了，很多东西就会变得情由物生。比如我身上这件羊绒毡服，来自游牧民族用羊毛制作蒙古包的工艺，没有拼缝和针脚，浑然天成，随着时间流逝，你会发现它是有生命力，是活的，它越来越适合我的肩线，穿起来愈加舒适温暖，好像被拥抱了一般。我们的店里还有一块用来泡茶的砚石，一开始颜色青涩，随着长时间茶汤的浸润，有了暖润的光泽和质地，变得比簇新的玉更有味道。”在蒋琼耳看来，时间无疑是检验「上下」设计的唯一标准，同样终有一天会带给她回报。她说：“今天，依然很多媒体问明年开多少家店，准备赚多少钱。我深信，‘上下’是用心在创造价值，有一天时间会自然而然给你一种奖励。但没有人告诉你它哪一天来。”

　　Q：「上下」的名字和Logo都极富深意，如何看待其在东西方语境下的不同内涵？

　　A：在东方的语境下，「上下」意味着承上启下，上下五千年，上下求索，形容空间、时间、人生，同时也是世界观和哲学思想，具体在品牌的创作上，则体现为传统与当代、商业与文化、东与西、手工艺与高科技的相逢和对话。而西方的哲学是neither nor，与中国的矛盾统一的包容的生活哲学观不一样。所以我们并没有翻译自己的品牌名,而是沿用了Shang Xia的音译，这和西方品牌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不同，我们会做很多沟通，去告诉他们这是一种中国高品质工艺、创意和文化传承的品牌，是一种文化出口和世界化的一个窗口。

　　Q：「上下」做一个系列大概的过程和时间是怎样的？如何结合传统与现代这两方面？

　　A：以我们去年推出的“揽月”手袋为例。为了和世界上已经存在的包都不一样，「上下」研究了五年，当中否定过非常多的方案。我们从工艺、原材料和设计上都要想办法：设计灵感来源于传统的竹子提篮，但竹篮已经和今天生活没有关系了，我们就采取江南的缂丝工艺，用皮革代替丝，将皮料与同色系缝线经纬相织，表现如同竹编的肌理和质感，既加强牢度，又保存了柔软的手感。另外，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我们使用了很多现代的科技，使得它的形状是世界上第一个全3D的包，只有曲线，没有一根二维直线。

　　Q：「上下」寻访和保护手工艺匠人，是商业上的考量还是出于企业责任的行为？

　　A：两者兼有。因为「上下」的风格就是手工艺融入现代设计之中，匠人是我们制作产品的基础，我们需要合适的手工艺人，并花费相当长的沟通时间与他们探讨怎样才能做出很「上下」的产品。目前中国传统手工艺的应用途径非常有限，大多数拥有精湛技术的艺人在制作旅游纪念品或者专供收藏的艺术品。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通过「上下」保存这些技艺，为我们之后的后代创造一片依然有生命力的文化与创意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