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老板，我更看重我代表的职业经理人层面。中国的职业经理人如果都想当鸡头，我可能想反一反，我愿意被大家来挑一挑，看一看，让大家评论”

　　时间：2001年6月6日地点：上海市工商局招待所对话：陆强华 田炜华

　　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再过几小时，陆强华将在这里召开每月一次的大区总经理会议。全国各地的区域总经理正纷纷汇集于此，其中不少还是跟陆从创维过来的。他们士气高涨，声称这几月以来的销售形势大好。疲惫的陆说，他到东菱集团以后，每天的工作时间是18到20个小时以上，尽管如此，他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来与黄宏生打官司，为的是讨一个说法。对于最近深圳劳动仲裁庭仲裁黄宏生胜诉的结果，陆依旧愤愤不平，情绪激动，他认为与黄宏生的较量还才刚刚开始。

　　到底谁伤害了谁？《中国企业家》：最近，你与黄宏生的官司在深圳有了一个仲裁的结果，这个案子算是暂时结了？陆强华：(激烈地)这个案子算是结了吗？《中国企业家》：至少是暂时告一个段落，有人认为你的结局实际上是职业经理人悲剧的典型，你怎么看？陆强华：(沉默良久)我很幸运，如果没有媒体的关心，我会输得更惨。这次深圳的判决是我预先预计到的。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事实不是谁都能抹杀掉的。说是要1000万的赔偿，其实真正的欠账没有那么多，也就是200多万。为什么要加到1000万呢？目的就是要讨一个说法，打这场官司哪怕是拿到一元钱也是胜利。1000万和1元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数字，一个小得不能再小，一个大得像天文数字。《中国企业家》：1000万有激愤的感情在里面。陆强华：(苦闷地)对、对。我现在问黄宏生要1000万在理，因为他已经对我进行了大量的名誉伤害。全国的新闻炒作的都是陆强华输，1000万泡汤，对我个人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但是我是这样想的：他为什么要对曾经为自己企业发展做出贡献的人——当然他现在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采取这样不守信用的手段，毁坏别人的手段。他说是我伤害了创维，我认为实际上是创维伤害了我，所以到底是谁伤害了谁？这是值得探讨的。《中国企业家》：与黄宏生的矛盾激化后，你应该考虑到这样的结果吧。陆强华：谁也没有预料到深圳的仲裁会如此的偏向黄宏生，这是不可能预料到的。创维利用这样的事件对我个人造成的名誉损失，我要追究也是可以的，但是我希望等到诉讼案真正有了结果后。我现在想说的只不过是中国的民法、民事诉讼已经到了非常不健全的地步，特别是在仲裁阶段，一提出本案涉及商业秘密，任何人不得旁听，就可以逃避舆论的监督。但是，最后他们却把诉讼单方面初级阶段的三点结论进行大肆的炒作，而且把诉讼裁决书都透露给了舆论界。到现在为止，本案已经没有什么商业秘密可言了。所以下一次，我在起诉书中一定会要求创维不能再以这样的理由提出人员回避的问题。我想这样会有助于这个事件更公正的解决。《中国企业家》：最后的结果还很难说。陆强华：可能是谁有钱，谁就可以主宰一切，谁就说了算。可是在是非问题上，我认为还是要有一个公断。即使我的官司失败了，输了，我认为我的人格没有输，精神没有输，我相信事实就是事实。“老板拥有强势地位”《中国企业家》：你对创维似乎还有些爱恨交加的味道。是否反思过与黄宏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一直在做职业经理人的角色，有什么感受？你怎么看中国职业经理人目前的状况？陆强华：从个人感觉来说，我的立足点还没有这么高。我不过是身不由己的被拖入这件事情中。目前中国的企业，在适应市场经济的发展中所碰到的问题是人力资源上的问题。现在，我感觉这个问题凸现了。从完全的任命制，逐步走向市场化的人才招聘——聘用制和聘约制，应该说，目前很多雇佣关系都很不规范，一些现象还处于理论探讨阶段，没有形成实际的可操作的法律条例，往往是双方面对面随意地谈。我相信在任何一次聘约的双方谈判中，老板，就是企业主，往往都是处于强势地位。老板的强势地位是什么呢？就是他需要你做什么，达到什么目标。他的目标，很大程度上常人很难达到，不是说谁都能做到的。然后才是做到了会怎么样，给予什么样的优惠条件——即所谓的股份、权利、待遇，当然还有双方制约的条件。总体上，不管是从内容还是目标的确定性，企业主一定处于强势地位，他肯定是先满足他自己。而职业经理人往往特别容易尊重企业主，他需要一个平台来展现自己的能力。于是，双方根据约定的目标达成协议。所以，在达成协议后我现在才理解什么是职业经理人。但是，中国不规范，除了刚刚说的谈判中没有第二个人参加外，也没有公正，只要老板认可就行了。我相信很多的职业经理人的佣工协议都没有固定的格式。双方的约定，老板的意愿在前面，职业经理人的意愿在后面。达成了协议，就进入了角色。所以我认为，这方面出的问题往往很多。因为有的协议要求是不合理的，但是职业经理人处于弱势地位也会同意。拿我而言，就是坏账率，千分之一的坏账率。按照财政制度的规定，允许的坏账率是千分之五，老板说千分之五太高了，希望是千分之一。可我达到了千分之一，老板还会回过头来认为千分之一不合理。他要求管理层应该保证企业无风险，这是做不到的。一个民营企业要完全摆脱老板的痕迹很难，所以，任何管理人员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非常累、非常被动的。老板要体现诚意信用《中国企业家》：是不是说做职业经理人很难？陆强华：老板说老板难，职业经理人说职业经理人难，实际上这要从每个企业来看，因企业而异，不应该普遍来说。某个企业也许老板很难，碰到的问题有很多；有些企业老板制造了很多东西，职业经理人很难。《中国企业家》：职业经理人与老板之间的矛盾要解决好，你认为应该怎么办？陆强华：其实，我与创维并不全是职业经理人与创业者之间的矛盾。我加盟创维的时候，创维本身各个方面都很弱。黄宏生跟我签约的目标是希望创维能进入彩电行业前十名。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进入四强。因此，我认为我也是创维的创业者之一。作为创业者，我们之间的区别就是一个是持股的创业者，一个是不持股的创业者。当然在企业发展过程中，有很多问题和分歧要去克服和解决，只不过是黄宏生没有处理好。我也很谅解他的想法，任何人必须要服从他，他是这个企业的主宰。作为职业经理人，一定要敬业、勤奋，全力完成目标，不能这山看着那山高；对老板来说，一是信任，一是支持，全力支持同时还要信任，双方最后就会守信用。虽然双方各自的角度不同，但双方一定要守信用。往往是某些容易引起双方摩擦和不同看法的方面出现问题。老板究竟是看过程还是看结果，还是不看过程只看结果？我认为，资产所有者一旦聘用了职业经理人，就应该重视结果而不是在过程中进行非常地关注和干预，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之前商议的很多东西就会慢慢淡化。那老板站在权力方，就像家长责难子女一样，要找多少问题就能找出多少问题。其实退一步，即便是不能合作，双方阐明观点后也是可以探讨的，也是可以提前结束的。这是老板应该有的处理方法。总之，要体现老板的诚意信用。我认为我现在就碰到了这样的一个难题。我已经明确感觉到了，尽管我的业绩很好，但是老板对我看不惯了。《中国企业家》：民营企业的老板可能总有一种生存危机，担心自己位置的动摇。对王惟尊事件你怎么看？陆强华：王惟尊被逮捕了，他是更悲惨的典型。他就是说了几句实话，没有进行实质性的工作，就被老板陷害了。这样的事实太典型了，也太个别了，不能看成普遍现象。大量的民企、私企老板在社会发展中已经在提升自己，而且他们大多是开明的老板。中国民营企业会有发展，但一定是在磨难、曲折中发展的。我向创维讨个说法，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当然也为了我自己的名誉——更重要的是，我想提醒民营企业的所有老板，要重视人才。因为事实会证明，你折腾的是你自己的企业，任用人才，即使是在发展中需要调整，如果处理好，企业也会提升很快。创维说自己是公关危机。我认为，创维问题的本质是企业的内部危机，责任就在最高领导人身上，黄宏生到了一定的时间是会有感觉的，会反省的。《中国企业家》：企业的所有权与经营权要分离，中国的企业很少能做好这样的制度安排。陆强华：中国民营企业依然是企业法人运作法人治理的结构。法人不等于自然人，这是本质的界定。往往民营企业无法脱尽的痕迹就在把法人的治理作为企业的治理，与自然人的治理基本绑得很紧。当然不仅仅是民营企业，国企也一样，国企解决更方便一些，民营企业的方法就不那么容易，换老板就不容易。真要换老板的时候，企业已经跨掉了，拍卖了。越来越多的民营企业，到了做大的阶段就会引进一定的专业人才，同时，随着经营范围的扩大，企业所有者开始感觉到要退出一线的经营和直接的操作，转而成为投资者，这样就自然的实现了所有者与经营者之间的分离。这个分离不存在企业归属的变动。所以，民营企业私企老板应该建立稳定的监督机制，不要今天看这个好，明天看那个好；今天换这个人，明天换那个人。这种心态比职业经理人还差，企业的稳定还是在老板。“东菱将是我职业生涯的终站”《中国企业家》：你到东菱不久又传出了“逼宫”黄仕灵的事情，很多人认为这样的传闻决非空穴来风。陆强华：媒体，还是善于发挥的：在逼宫上，还打了两个引号。源自“我不想当经理人”这句话。媒体认为我不想当职业经理人，就是想当老板。那么，你想当老板，你现在的老板就一定是你攻击的目标。特别是我到了高路华之后。很多人都知道，在创维发展最好的时候，黄仕灵先生也请过我，我没有去。现在情况变化了，创维上市了，真正成为国内的知名品牌，这个时候，高路华也遭到了史无前例的困境，而黄宏生又否我、贬我，免去了我的职务，黄仕灵先生真诚地邀请我，我完全有理由离开创维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黄宏生终止了我的聘约，已经违约，我与黄宏生之间只有清算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到高路华工作。高路华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人总是要退休的，在这最后一站，我认为自己已经不是职业经理人了，我也不把自己当成职业经理人。有一种说法，大家认为高路华的老板一定给了我股份，否则的话，我怎么愿意干。或者说我吸取了教训，在高路华是一定要抢股份的。可以说，东菱公司中我个人没有股份。东菱公司，是诸多方共同出资诸多方共同确定的管理领头人。在东菱，大老板没有掌控权。众多的出资人共同投入这个企业，希望在我的操作下，能够让他们有利可图。我的去留是由股东大会来决定的。我不愿意再继续认为自己是职业经理人，是站在最终要退休这个角度来说的。没有想到，这样的表达方式被发挥成我不想当职业经理人，而要逼宫黄仕灵。《中国企业家》：你在东菱想达到什么样的一个目标？陆强华：和创维抗衡仅仅是一个方面。我认为所有的市场竞争都是公平的，不存在什么抗衡。有的人冲出围城，也有的人会冲进围城。家电这个行业竞争虽然这么激烈，但是谁也不愿意退出。抢占市场的时候，我们的对手是康佳、TCL、长虹等，创维只是很小的一块。高路华原来是很知名的，现在不过是碰到了一些问题。都说一群大的家电品牌倒下去了，没有一个起来的，是不是都起不来呢？我们要再做一次快速的验证。现在我需要验证自己的能力。《中国企业家》：你如何评价自己在创维的成与败？陆强华：在创维，我认为我没有败，我是成功的。但是，黄宏生董事长是最大的成功者。因为他是领头的，我们是辅助的。辅助人员出力，也应该分享成功的喜悦。我在创维是成功的，但是不能以没有分享成功的喜悦来否定成功。我相信黄宏生先生也这样想的。在用人的问题、企业的管理和运做的模式上，我与黄宏生有分歧。有分歧并不直接影响合作，但是，黄宏生是一个观点非常强的人，我没有能力说服他，我的失败就在这里。《中国企业家》：离开创维为什么不自己创业呢？陆强华：这就是我和老板本质的区别。老板光看中资本，认为有了资本就有了一切，所有的人都是为我打工。他们忘记了要是没有职业经理人卖命的干，企业能发展起来吗？我不想做这样的老板，我也担心自己创业做了这样一个老板，企业也会走到这条路上去。我更看重我代表的另外一个层面，中国的职业经理人如果都想当鸡头，我可能想反一反，我愿意被大家来挑一挑，看一看，你究竟干得对不对，好不好，让大家来评论这样的角色。东菱将成为我职业生涯的终站。人都是要退休的，我不想再担任这样的一个流动性很强的职业经理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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