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郑作时发自山东聊城
首富印象
2002年1月27日,上海浦东。
早晨7时,从黄浦江边的一座高级公寓的雨廊里,走出来一个50多岁、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架了副眼镜,上面是一件蓝色毛衣,裤子是灰白色的休闲裤,外面罩了件半长大衣。他坐进停在公寓门口的一辆别克面包车,车子很快起动,飞驰向虹桥机场。
他就是被《福布斯》评为中国首富、同时被国内同行称为饲料大王的东方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行。今天他要开始的,是东方希望的扩张之路。
车里一共是5个人,除了刘永行和司机,一个是东方希望的投资部长唐勇,一个是刘永行的秘书张轮大,另外一个就是作者。
也许是出发得太早了,唐勇多少显得有些犯困。刘永行和他的对话陆陆续续。刘永行:“茌平项目昨天有什么变化没有?”
唐勇说:“没有什么变化,安永军他们已经把我们方面的文件都准备好了。这次签协议来的人不少。全国工商联的一个部长要来,山东省可能会来一个省级领导,山东很重视这个项目,聊城这次大概所有的首脑都会到。”
刘永行又问秘书张轮大:“这次的行程还是刘会长安排的?”
张轮大答道:“是的。”
刘永行哈哈一笑,说:“看来他和政府关系处得不错嘛。”
茌平项目就是后来在媒体上被称为东方希望集团第二主业的山东信发东方希望铝业集团。在东方希望,人们都用地名把它简称为“茌平项目”。
聊城在山东的西部,是个穷地方,在山东所有的地区里,聊城的经济大约只能排在菏泽前面。不过这个地方的交通却是十分的方便,京九、津浦和济汉三条铁路线都穿过这个地方。
刘永行与聊城的渊源大概可以归溯到山东省工商联合会老会长刘志民的身上。这个70多岁的老人就是刘永行前面提到的刘会长,在刘永行扩张他的饲料版图时,刘志民陪他跑遍了整个山东。先后投资了十多个厂。有一次刘志民在陪刘永行跑完项目后到了曲阜,两个人就一起到孔庙去看了看,刘永行后来回忆说,当时有一只蜜蜂叮了他一口。刘志民当时和刘永行开玩笑,说:“孔圣人在点化你什么?”刘永行后来一直就说,当时孔圣人在点化他在山东多投资,会有很好的回报。
刘永行对项目的投资当然不会是因为仅仅受了孔圣人点化这么简单。据东方希望茌平项目的投资经理安永军说,为了这个项目,他在茌平县呆了整整7个月之久。刘永行的这次山东之行,是为这7个月的恋爱画上句号,这个项目该进入操作了。汽车到上海虹桥机场的时候,正好是8时。安检的队伍排得很长,刘永行一行买的是打折的经济舱,当然得排队。不过饲料大王看起来十分适应。他手里搭着自己的衣服,十分悠闲地等在排队的长龙中。除了张轮大拖着他的箱子之外,刘永行与所有的旅客没有任何区别。
到了候机区,当机场广播通知说因为大雾,所有航班都不能起飞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急。只是踱进了购书柜台买了几份报纸。
因为航班延误,候机区里积了很多旅客。张轮大看到候机座位不多,就在刘永行买报纸的时候,为他占了一个座位。等他买完报纸就把座位让给他,自己站到一边看起了航班动态。
刘永行很喜欢上海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上海没有人认识他,这个从四川起家的中国首富在四川有很多人认识,但是在上海却是个普通人。他可以很自由地逛来逛去,也经常陪着太太逛超市。而在四川,在街上都会有很多人认出他。因此他只能尽量回避出现在公众场合。在上海,张轮大工作很重要的一点是尽量让别人认不出刘永行。所以刘永行尽量回避电视台的采访,万不得已要出镜的时候,也总是戴上平时并不常戴的眼镜。
9时,大雾散去的时候,刘永行已经坐在东航麦道—90飞机的经济舱里。狭窄的座位对于高大的他来说多少有点儿挤,不过他还是很有兴致地与作者谈起了股市下跌的原因,而对面的唐勇和张轮大则谈起了茌平项目的名称。
下飞机的时候,秘书张轮大对我和刘永行开玩笑,说我们说话的声音整个飞机上都能听见。刘永行还显出十分不安的样子,说:“哦,我们说高兴忘了,可能是吵到别人了。”
这句话,他说了好几遍。
就在这次旅行的途中,张轮大的手机上新浪短消息发来的信息说,24日央视心连心艺术团的一伙大腕从海南回北京,买的是经济舱的座位却坐到了公务舱,结果与持有公务舱机票的旅客发生争执。使得整个航班耽误了一个半小时才起飞,到达北京已经是凌晨。
老板
10时多,飞机到了济南。
前面说到的刘志民老先生和东方希望东营红门公司总经理向继东已经在机场等着了。
东方希望的主业是饲料,在全国各地有60多个饲料厂,刘永行的习惯是不管旅行到什么地方,一定去就近看看自己的工厂。而这一次,因为是刘会长安排日程,通知了县政府,而县政府又通知了向继东,所以他们都守在了机场外,而一般情况下,两者都是不被告知的。因为一是当地政府对刘永行都很热情,他们的接待刘永行不得不去,但是往往这种接待又相当花时间,另外一个是刘永行认为如果事前通知,那么在工厂他就不能看到真实情况。
当下我们又分成了两路,唐勇直接去茌平继续还没有完成的谈判,而刘永行去广饶看工厂。
果然花时间,车从济南到广饶花了两个小时,而县长和县委书记在县政府宾馆设下的宴席又花了两个小时。
在宴席上,刘永行显得有些木讷,除了一般性的寒暄和夸赞当地投资环境不错以外,他似乎找不出太多的话来回应主人。不过主人的殷勤则分明地表现在了菜肴的丰盛和席间的热烈上。对于广饶这样一个县来说,东方希望的一个饲料厂就是他们的一块招牌,在中国地方政府普遍加大了引资招商力度的情况下,有中国首富在治内的投资,就等于告诉所有的客商,这里的投资环境不错,很有吸引力。而另一方面,招商的项目越多,税收也就越多,政府就可以比较轻松地完成上级下达的各种任务,同时县里吃财政饭的公务员、教师可以有比较高的收入。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怠慢这样一位大财神。
一到工厂,刘永行就变得活跃起来了。东营红门是东方希望在全国布点得比较晚的一个项目。总投资1300万,设计生产能力每年30万吨饲料,分3期完成。已经建设完投产的是第一期,员工48人。工厂位于公路边上,显然是刚建完的,厂房四周的地还都是黄泥。刘永行先到仓库、再到厂房里四处看,沿着楼梯一直上到了厂房的最高处,多次向总经理向继东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看来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最后他对正要进行的绿化发表了一点意见,说要多种树不要种草,种草太花钱,而且没有什么收益,种树不仅荫凉而且成材工厂还有收获。
在给公司的经理们开完会以后,刘永行又踏上了行程。这次去的,是真正的目的地茌平。
“茌平项目”
下午5时,在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刘永行们到了茌平。茌平是聊城治内的一个县。
东方希望的茌平项目是要建一个电铝复合体企业,一方面是发电,一方面是电解铝。发电的规模是37万千瓦,炼铝的规模是14万吨,国内都是中等的规模。不过在炼铝方面是头一个有民营资本进入的企业。前面提到过的山东信发集团是一个热电公司,他们从山西运煤到本地发电,效益还算不错。但是后来,信发的老总张学信发现随着国内经济水平的上升,人们对铝的需求在大幅度上升,美国平均每人每年铝的用量是30多公斤,而中国的数字是2公斤。而电解铝是一个大量耗电的行业。于是他们就上了一个年产1万吨的电解铝项目,经济效益相当好。接着又上了一个7万吨,产品还是供不应求。效益扶摇直上。
而这个时候,刘永行正在山东为东方希望的第二主业寻找项目。两个人见面谈了以后,刘永行发现,东方希望把信发的电铝复合体作为第二主业条件十分成熟。首先是成本,信发的电铝复合体实际上是省了电在长途运输中的损耗,如果电厂的电进电网,成本是两角多,价格是3角多。而电解铝厂用电的价格,国家在前几年是以每度二角八的扶持价给的,国家取消了扶持价,以四五角的市场电价供应,电解铝就都进入了亏损状态。刘永行分析,从电厂两角多的成本到进铝厂的四五角的价格,成本上升了一倍,除了电厂的利润外,中间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电的长途输送中损耗掉了。而电铝复合体因为是就地发电就地使用,不存在电力的损耗问题,因此成本很低。而从另一方面说,电解铝成本的主要组成部分除了电价外,另外一个是氧化铝,山东是国内氧化铝的重要产地,就地购买也很便宜。另外刘永行一直想建一个赖氨酸厂供应自己的饲料厂作为原料。而赖氨酸厂的生产需要大量的蒸汽,也可以利用电厂的发电余热蒸汽。
其次是规模,刘永行在选择东方希望第二主业的时候,十分强调要与国有企业竞争,避免与民营企业竞争。因为相对于国有企业来说,东方希望有体制上的优势,效率比它们高得多。如果在行业内的竞争对手都是国有企业,刘永行对战胜它们是有信心的。“那些企业都是被绑起来和我们竞争的,怎么争得过呢?”
他想回避与民营企业竞争。因为小型民营企业的效率很高,如果存在大量小型民营企业的行业,价格战往往打得很厉害,结果是行业平均利润下降,“希望集团是个大公司了,与小型民营企业争没有太多的优势。”
而电解铝行业是一个资金密集型的行业。一吨铝的价格就是一万多块钱,刘永行与张学信想投资的是一个14万吨的大型企业,光库存铝锭的周转资金就上亿,建设资金在国外更是有一个简单的算法,就是3万块钱能够建设一万吨的生产能力。刘永行和张学信的这个项目打算投资只用国外的1/3,也就是一万块钱建一万吨的生产能力,14万吨的生产能力大约需要15亿。刘永行的判断是国内的民营企业在短时间内还投不起这样大的规模。而实际上确实也是,在电解铝行业,大中型企业都是国有的。所以刘永行估计在3到5年内,东方希望进这个行业的利润将会很好。
不过刘永行在考虑这个项目时,也考虑到了东方希望在这个方面的人才欠缺。东方希望现在所有的人才集中到了饲料行业。而电解和发电都是工业技术很密集的行业,在短时间内他自己的干部不能培养,而信发集团已经在这个行业有了很成熟的技术。他们在第二期7万吨级的工厂里用的是国际上最先进的预焙槽技术,污染和损耗都达到了很低的水平。而且刘永行个人对张学信也十分看好,认为他敢说敢干,是一个很好的领导型人才。
同样张学信对东方希望也抱有很大的希望,刘永行的名声是他早就听说过的,东方希望的工厂他也去看过,非常夸赞。更重要的一点是,信发集团虽然早有进一步扩张之心,但是他们的7万吨项目刚刚完成,而且又利用电厂的余热搞了一大批密度板厂,资金比较紧张。张学信说,在信发集团表示出要再上新项目的意图之后,很多大公司都想与他合作。但他就是看中东方希望民营企业的管理优势和刘永行踏实的作风,所以才与东方希望合作,车一下高速公路,就看到了茌平县委书记贾少勇和信发集团老总张学信,车队迅速开到了信发集团为新项目征的地面前。
这是一块典型的鲁西平原的平地。冬天没有收干净的庄稼秸杆到处都是,方方正正,视野十分开阔,面积有七八百亩的样子,济汉铁路从土地的正前方通过。张学信特别得意的就是这一点。因为济汉铁路可以直通山西,这样未来电铝复合体企业可以从这条铁路里接一条专用线,企业最大宗的原料——煤就可以方便地运输了。刘永行和张学信两个人在冷风中谈得很兴奋,一直不想走,从土地的承重说到了工厂的朝向。直到县委书记贾少勇催了3次,一行人才去了工厂。
信发集团的工厂刘永行来过好几次了。但是这一次因为是签订项目前的最后一次,所以他看得还是十分细致,每一个环节都与工人直接谈,连噪声非常大的环节也不放过。看来对于每一个环节他都比较满意。但是到了参观的最后一个项目,工厂的总控制室里,张学信介绍说厂长是他的女婿时,刘永行的脸色暗了一下。此时已经是晚上7时多了。看完工厂的车队迅速向聊城市的东昌宾馆驶去。因为聊城市的首脑都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所以车队的速度非常快,时速达到了180公里。张轮大直犯嘀咕,说:“太快了,太快了,出了事可不得了。”
谈判
好在一路平安。东昌宾馆里例行的接见和宴请完了以后,实质性的谈判开始了。这是最后一轮谈判,所以不谈技术性的问题。中心只有两个,一个是信发集团的出资怎么落实;一个是新公司的决策权如何分配。刘永行十分担心的是前一个问题,新公司的股权分配是信发方面49%,东方希望方面51%,均为实际资金投入。东方希望这里的资金没有问题,大量的闲置资金在股市的一级半市场里打新股,他担心的是信发方面的资金不到位,最后把这个项目拖成个胡子工程。
第一个问题很快落实,主要是信发集团现有的效益不错,县里也十分重视这个项目。同时,信发现有的电厂余热已经为40多个纤维板制造厂供热,张学信认为它们都可以为新项目出资。这个典型的山东汉子大包大揽地说:“我这里的资金虽然不和您一样是自己的,但我厂里每天的效益是100万,就冲这个,要集资还不是一句话?”县委书记贾少勇也在边上说:“张总在我们鲁西这一片可是说话响当当的人物,您完全可以相信他。”
最后双方达成的协议是按资金分批到位的时间表,晚到一天罚息万分之一。没想到问题出在了第二个环节上。
按刘永行和张信发以前达成的初步意见,双方在公司决策的表决权上以《公司法》的相关规定为准。按理说,这应该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但双方对于《公司法》的理解却是不一样的。东方希望方面认为除了重大问题以外,决策应该都以一半以上的股权通过就可以执行;而信发方面则认为既然已经到了股东会上,那么都会是决策性问题,应该都要2/3以上的股权通过才能执行。
双方一下子就卡住了。
这个时候双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到后来所构成的严重性,只是觉得要再谈一谈。因为聊城市委书记约见刘永行的时间已经到了,所以谈判就由唐勇和张信发继续下去。
等刘永行约见完毕回到聊城市政府为他准备的大套间时,东方希望的投资经理安永军面色沉重地过来说:“双方已经谈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唐部长和张学信吵起来了。”
虽然已经有了半年里几次比较顺利的接触,但东方希望和山东信发之间还都有一定的戒备之心。实际上原来山东信发连新公司的控股权也想拿,经过争论东方希望最后还是拿到了控股权。但是因为技术人才缺乏,总经理必须由张学信担任。信发怕的是东方希望凭借股权上的优势一方独断,而东方希望怕的是信发在经营上独断专行,破坏整个集团的规则环境。最后表现在股权决策上,就是1/2和2/3的争论。因为如果是决定只要总股权的1/2通过就可以执行,那么东方希望凭借股权就可以做出决定。而如果是决定必须要总股权的2/3通过才能执行,那么对于这个新公司来说,实际上就是要得到双方的同意才能执行决策。双方就是因为这个决策执行的比例发生了白热化的争执。
此时已近晚上10时了。经过一天的奔波,54岁的刘永行脸上已经有了很重的疲惫之色,他把受过伤的腿架到了沙发上,不说话。
一会儿,唐勇走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脸上的神色同样不好看,也不说话。不用说,双方谈僵了。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吭气,很明显,合作的双方已经谈到了这样一个地步,而谈判又僵在了这样一个重大的分歧上,问题十分麻烦。沉重的空气就这样在房间里弥漫着。
半天,刘永行开了腔:“我们之所以前面在控股权上一步不让,最后争到了控股权,就是因为要对信发构成约束。离得那么远,我们在当地又不熟,没有一点约束怎么行?他的大女婿已经是7万吨的厂长,刚才他在车上说要把组织部里的二女婿调到厂里来。他自己又是这县里的副县长,还兼着县电业局长。公司里的什么问题都要双方同意才能执行,我们依靠什么?”
唐勇同样也是过了半天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们说了,2/3通过对于他们也有约束,如果我们不同意,他们也做不成。另外张学信说,如果半数就通过的话,他担心将来他们在新公司里一点权力也没有。”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隔了半天,刘永行又说:“没有制约不行,2/3股权同意实际上是为有多家股东存在的公司设计的,现在这个公司只有我们两家股东,2/3通过与全部通过是一回事。这是个原则问题,我们不能让步。”
让步与妥协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房间里的空气活跃起来了。张轮大小声地说:“就是嘛,本来《公司法》里的2/3股权通过是为有多个股东的情况设计的。现在就是我们两家股东,这与百分百通过有什么区别?什么事都要两家通过,有了点分歧就会什么也做不成了。”
唐勇想了想说:“那么能不能这样,股东把决策权交给董事会,我们设计一个董事会格局,请两位处于我们两家之外的人来做独立董事。在需要2/3通过的时候,请他们来帮双方作最后的判断。”
刘永行说:“好,先这样,大家也累了。唐部长和安永军就根据这个想法去做一个董事会设计,与县委的贾书记沟通一下,贾书记与张学信的关系不错,说起话来比较方便。明天再说。”
实际上,刘永行心里对这个协议的最后签订心里是有底的。在刚刚聊城市委书记约见他时,对县委贾书记说过这样一句话:“贾书记,你们茌平与刘董事长怎么谈我不管,但是你们要是让他空着手走了,我要拿你是问的。”
这时候,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11时。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唐勇和安永军已经设计好两个完整的方案。一个是公司董事会由9名董事组成,东方希望派4个董事,山东信发派3个董事,另外再请两个独立董事。股东会把表决权平均分配给每位董事。董事会决议必须得到2/3多数方可执行。这个格局就是当希望和信发两家就一个事情出现不同意见时,两名独立董事的意见就有了特别重要的分量。如果他们支持东方希望,那么就会出现2/3多数。东方希望的意见就可以实施。另外一个方案同样是股东会把表决权分配给董事,但董事会的动议只要得到1/2以上的多数就可执行,董事会设5名董事,其中一名请独立董事。这样两家出现不同意见的时候,同样要由独立董事的意见来起决定作用。
早饭以后按日程刘永行将到聊城冠县的强大饲料厂去看工厂。谈判的任务还是交给了唐勇。
冠县政府同样给了刘永行很高的礼遇。冠县工商联的一名部长一直把车开到高速公路上来接,而进到工厂的时候,张轮大发现门口已经临时加上了两名武警保卫。这个时候,刘永行的手机响了。听电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阴了下来。
电话是天津分公司打来的,他们报告说,天津希望发现了一批原料假货。而且原料商买通了希望的内部人员,假原料顺利地通过了检验。一直到饲料出现问题,总经理亲自抽样,直接送希望上海总部检验才查清了问题所在。他在电话时低声而坚决地说:“问题一定要查清楚,责任人一定要处理,绝不许再出这样的问题。”
在冠县检查,他格外重视原料部分,特别在刚进的两堆料里让张轮大抽样送回上海化验。
没想到一直到中午回到聊城的时候,茌平项目的最后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这两个方案得到了贾书记的赞同,唐勇原以为是没有问题的,但没想到是信发方面还是不同意,原因还是那一条。
聊城市原定双方签约的时间是下午2时,午饭已经有不少参加下午仪式的客人到了。其中山东省政府统战部长也已经到了。唐勇过来汇报,说书记贾少勇的建议是双方再让一让。刘永行一下子就爆发了。
“怎么让,让到这里是绝对不能再让了。总经理已经让给了信发,任期一下子就是3年,我们信任不信任他?妥协的方案也是我们拿出来的,他们在这个问题上还一步都没有让。我们这么大的投资,总不能对他一点制约力都没有吧。这是个原则问题,我们绝不会再让。你们把贾书记找来,我要告诉他,如果我们的方案得不到确定,那么,这个字我们是不签的。”
在书记贾少勇到刘永行的房间时,刘永行还是那两句话:“这是个原则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绝对不会再让步了。”不过他的声音很大,脸色涨得通红,在房间里快速地走来走去。
贾少勇多少有点意外,他安慰刘永行说:“这不是一个关键问题嘛,大家还可以谈嘛。”
刘永行声音变得更大,还是一句话。“这是个原则问题,绝不可以让步。”
张轮大看到自己的董事长脾气上来了,赶紧上去说:“我们去吃午饭吧。”
刘永行自己大概也觉得有些失态,贾少勇书记毕竟只是一个中间的传话者。于是他拿起衣服对贾少勇说,“走,一起去吃饭吧。”
饭桌上的气氛还是有些紧张,信发方面的人都不在。贾书记也只是答应下午去做信发方面的工作。并约定下午刘永行在房间里等他的消息。
回到房间,刘永行让投资经理安永军把文件都去准备好,自己则闭起了眼睛。人们心里很明白,他在等电话。
1时,电话没有来;
1时半,电话没有来;
安永军已经把文件都准备好,送进了房间。刘永行拿起了最后的协定文件开始看。这时候,已经是2时正。
签订协议的会场里,应邀来参加仪式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其中有山东省政府的统战部长,全国工商联的代表,有聊城和茌平的市委政府的差不多所有市级首脑、各个部门的代表。信发集团的人除了老总张学信也到了不少。在整个会场中的半边都已经坐得满满的。但是希望这边的位置全空着,信发老总张学信的位置也空着。
聊城市委的一个小伙子从一时三刻起就站在刘永行房间门口,他手里的电话差不多两分钟就响一次,开始两次接到电话他还敲门,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再等一等。后来他干脆也就不接电话了。眼睛直盯着房间里的动静。
刘永行房间里的电话也开始频频地响起来了。先是聊城的领导来问,后来变成了服务员来问。张轮大的回答也是再等一等。
原来比较安静的签约会场开始有了一些低低的议论声。
刘永行还在翻文件,但是显然他不是在用心看,翻纸的速度十分之快。
2时15分,唐勇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听了一阵后,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好的。”然后对刘永行说,“我们走吧。”
刘永行的房间在2楼,而签约的会场在4楼。在2楼和4楼的走廊上,每个拐弯的地方都有人在等着。等刘永行走进会场的时候,这些在半路上等候的政府官员已经在刘永行后面跟了很长一队。
信发集团老总张学信也已经在会场里了,他坐在会场里聊城方面两排座位的最边上,而刘永行则坐在了对面客座的最中间。刘永行进去的时候,两个人还互相打了个招呼。但是在仪式开始,领导发言的时候,细心的人可以看到张学信的姿态有些特别,他脸向着天,两个嘴角明显地下勾,显然他刚才同意东方希望的条件是相当不情愿。
不过在仪式的最后,东方希望与茌平县政府、信发集团签订协议的时候,他还是相当热情的。他在握手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刘永行的手臂,拍得十分用力。签完协议以后的几分钟,一支车队就在楼下等着了:山东省委副书记陈建国将在济南接见签订协议的双方和地方政府的领导,并设晚宴招待。刘永行和张学信被安排在了一辆车里,显然,聊城官员已经知道了在协议签订过程中双方的争论,想让他们在车里谈一谈。
车到济南省政府的南郊宾馆,刘永行和张学信从车里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刘永行笑容满面地对张学信说:“我们之间的争论和争吵都是件好事,你不争,就随随便便把条件都答应,把协议给签了。我倒要想想你是不是真有诚意把这个协议当回事了。现在我们争得这么厉害,有一点却是十分清楚的,我们双方对彼此之间的合作都是高度重视的,当作性命攸关的要事来看的。只要能达成一致,以后的事情就会好办。东方希望在外面投资不少,不过这个项目我们是当成饲料业以后的又一个主业来投入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张学信却是什么话也没有,又是一只手握着刘永行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臂上用力一拍。
夜谈财富
省长的接见和宴请完了以后已经是夜里8时,按照日程刘永行将搭晚上10时的火车去北京,与新闻界一大批记者见面,发布东方希望进入第二主业签约成功的消息。因此省政府就在南郊宾馆安排了一个房间供他在余下的几个小时休息。
刘永行显然是有了成功签约以后的放松感,一到房间他就用一种非常放松的姿势躺到了床上。唐勇经过几天艰苦的谈判已经十分疲劳,坐在圈椅时就睡着了。房间里还有作者、张轮大和同行一起去北京的中国光彩事业协会项目部长符中士教授。刘永行的兴致很高,符教授的随便一句话就引起了他一大篇感慨。
符教授也是一个经常与老板们打交道的人,他的话显然是有感而发。他说:“要我说,个人财富要是超过了一生的需求,也会是一种麻烦。”
刘永行说:“哦,你为什么有这样的看法?”
符教授道:“昨天我陪深圳香江集团的老板刘志强来聊城看项目。这个老板是从安庆赶过来的,从安庆到武汉搭飞机,他们是自己开车去的。没想到在路上堵了整整一晚上。凌晨到了武汉就飞到济南,下了飞机就到聊城与政府谈判买地,谈完已经是晚上11时,他又自己开着车到地块上去看周围的环境和聊城晚上的市面。弄完回来已经是半夜。今天我和他谈,他说几乎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你说这样的生活是何苦呢?所以我说,当人的财富超过了自己一生的需求以后,财富就成了一种负担。为了看住财富,你就得费心费力。况且你还得让财富增值啊,所以它可以变成一根魔棍,把你指挥得团团转。我很奇怪,你们这些老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精力和兴趣去再赚钱,再追求财富。”
刘永行又问:“你所说的一生的需求要多少钱呢?”
符教授说:“用现在算,1000万吧。”
刘永行笑笑,说:“符教授,你想得太明白了。人是不能想得太明白的。”
被这个话题激起了兴趣的作者问刘永行:“刘董,怎么不说下去了呢?”刘永行又笑了笑说:“我和符教授的看法不太一致。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生活,就是用现在比较高的水平来看,1000万也是够了的。像我现在这样的生活,可能度过一生1000万也不要。超过了1000万,你所做的事就是在为社会做了。”
符教授说:“对,这就是财富的社会化。”
刘永行接下去说:“不过,一个人总是有自己的偏好的。比如陈景润,他一生就用来解那个1+1=2,你能说研究出来对他自己有什么实际意义吗?研究完了,他自己也病得差不多了。再比如跳高,全世界那么多人整天地练啊练,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跳高那么几公分。那么你来说说,要是有一个人说,就是跳高了几公分有什么意义,你能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吗?”
刘永行又说:“大家追求的,无非就是一个成功感吧。别人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那么我说,我的动机也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把企业办得多大。一个社会要强大起来,把财富都集中到一个人的手里,让他去支配行不行,显然是不行的。那么让每个人都平均地去支配行不行,70年代,我们每个人30多块钱工资。社会的进步也慢。现在看,一定是有一批人,他们手里掌握着超过个人需求的财富,来组织社会财富的运作。那么怎么知道这一批人是最适合组织和分配呢?市场的选择是最好的。这就是为什么民营企业的效率比国有企业要高的原因。民营企业的领导人都是市场淘汰选择出来的,不是组织部任命的,也不是谁看中的。我就是市场选择的一个结果。而我的成就感来自于社会资源流进希望以后,更快地产生财富。东方希望为整个社会提供了一大批就业机会,使很多人找到了饭碗。张轮大,你上次说有多少人?”
张轮大说:“直接的员工有5000多人,加上原料客户、员工家庭,一万多人吧。”
刘永行说:“你看,这就是我的成就感。这一万多人在东方希望,我要让他们日子过得不错,在社会上有地位,让别人一听说这个人在东方希望就说你找了个好地方。希望的发展是给我带来了财富,但是给员工带来了更多的财富,一万多人这么几年从希望拿走了多少钱?所有的这些钱,都是要从企业的发展中赚出来的。所以我走每一步都是非常小心的。我不大同意说企业的价值都是员工创造的。比如说一个企业的产品不对路,生产出来的东西都卖不出去,那么员工创造的就都是负价值?那为什么亏损企业还是要发工资。我在外面这样跑,肯定也是为企业在工作,而且强度很大,是个体力劳动者。”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了。“至于我个人的财富,那是企业发展的副产品,而且将来主要是为企业发展服务的。比如说现在的这个茌平项目,一投就是几个亿,全部都是我们自己的钱。如果我把财富的事想明白了,就肯定不会来投,这里面肯定有风险,还不会小。但是东方希望需要它,这两年饲料这个行业已经差不多是完全竞争,利润很低了。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翻船,万一翻船了,我们就可以用这个项目的利润来补一下。可以调一下头。否则到时候,我的财富这一辈子是不用担心了,这一万多人怎么办?做人也无非对人负责吧。事实上,做到我这个程度,社会资源已经开始集中过来,你看我这几天的旅行,官员接待、免费住行、各方面的信息都集中过来。我们办企业地方政府基本上都给予尽可能的优惠政策,我们茌平这个项目的前期考察工作,就是为中国铝冶炼厂设计的国内第一人帮助我们做的。对于所有这些,我都感到我有责任把企业做好。”
说话间,山东省工商联的同志来催促,上火车的时候已经到了。
媒体面前的首富
刘永行之所以从济南到北京选择这一趟火车,是因为这趟车晚上10时出发,第二天早晨6时到北京,晚上在火车上睡一觉,什么也不耽误。坐飞机到北京,飞行时间加上机场等候的时间也要半天。“太慢了。”刘永行说。
东方希望内部曾经讨论过要不要买飞机的事情。主要原因就是刘永行经常出行,在机场、车站等候的时间太长了。但是讨论下来还是不买,费用倒不是一个大问题,主要是在国内飞机起飞要经过很多道批准。“董事长经常是今天接到电话,明后天就出发了。要经过他们一道道手续的批准,那等到什么时候去?花了很多钱把飞机买来,放在那里只是一个摆设,董事长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张轮大说。
火车起动已经是晚上11时,刘永行翻看了一下报纸以后,没脱衣服倒下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5时多,列车员来敲我们包厢的门,北京已经到了。“到了北京,你就可以看到我们出差的惯常模式。”张轮大说。惯常模式是,一出车站,当地分公司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车子一直开到了北京美好饲料公司的厂房里。一下车先到食堂,刘永行的早餐是:一大盆稀饭、一盘煮鸡蛋、一盘包子。吃完早餐我到餐厅的黑板上一看,这些品种正好是工人们早饭的菜单。然后,刘永行开始巡察工厂,一个小时以后给工厂的管理人员开会。就巡察中看到的问题与他们做一番讨论。北京美好公司是东方希望下面最大的一个工厂,管理比较成熟,而且今天刘永行的日程重点不在工厂,所以整个过程进行得相对快一些。
火车的夜车虽然不耽误时间,但实际上是十分累人的。车颠得人无法睡沉,刘永行这一夜只睡了6个小时,所以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一看完工厂,就马上在工厂会客室里坐下休息看报。9时,他出去让工厂经理给找了块毛巾,就在饮水机里放点热水把毛巾打湿,在头上捂着。一方面可以清醒一下头脑,最重要的是把睡了一夜竖起来的头发压压服贴。一会儿毛巾不热了,他拿下来,找了块镜子照照,还问张轮大:“我的头发平了吗?”一边回过来向我解释:“自己工厂里不要紧,一会儿要去见记者,头发竖起不礼貌。”
10时,刘永行出现在北京美惠大厦5楼的一个会议室里。北京几大媒体的记者已经陆续来了。刘永行事前安排的是一个小型的媒体恳谈会,所以到的记者只有十多个。主办方说:要是请,100个记者也能请来。东方希望下一步的第二主业关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时候的刘永行已经是精神气旺了。在一片闪光灯的闪烁和照相机的“喀嚓”声里,他和记者们从容地说起了东方希望的饲料业现状、进入第二主业的想法。但是在与记者的交流当中,刘永行和唐勇在对记者有关第二主业的提问时,是有所保留的,他们只是提及了第二主业将会是一个有色金属深加工和电力复合产业企业,并且未来还会有进一步的产业增加空间。对于合作方,只是透露了公司名字和所处地区。容易理解的是,对于这项刚刚签约的协议,刘永行在谈话中说“还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至于签约中谈判的艰苦程度,两人都没有提及。所以读者在前面所看到的是东方希望进入第二主业中最新和最完全的报道。刘永行说,东方希望没有上市的优点也就在这里,没有上市,就没有对外透明的义务。上了市,公司高层就有义务把这些事都透明化。
回程的飞机订的是下午6时的票,新闻发布会完毕,刘永行和记者们吃完饭以后,又接受了一些媒体的专访。
4时,刘永行踏上了归程。
到北京机场的路有一个多小时,车上刘永行和唐勇又谈起了请独立董事的事。这是一个在山东没有定下来的事,而且信发与希望也有可能为此再产生矛盾。因为未来独立董事的态度很可能影响到双方在重大问题上的决策。
刘永行问唐勇:“独立董事现在的制度是怎么样的。”
唐勇说:“一般是每年我们开正常的董事会他们都要来,另外重大事项时我们开董事会去请。我们给一些津贴,财务报表对他们公开。现在很多公司都已经实行了独立董事制度,有些地方的国有公司都开始请独立董事了。一般担任独立董事的有几种人,同行业的资深人士、经济学家、大学里的名教授、校长什么的。不过有些独立董事也只是放在那里看看的,开正常的董事会都不到。”
刘永行说:“请经济学家吧,他们对公司制度比较明白,知道自己手里一票的分量。我们这个独立董事可与别人那种放在那里看看的独立董事不一样,我们是要起作用的。双方如果产生了矛盾,独立董事的作用就是关键的了。”
唐勇说:“他们可能会请山东的经济学家。”
刘永行马上接上来:“那不行,我们不请四川的,也不请上海的,他们也就不要请山东的了。那样受地方的影响力太大,会有一些非经济因素掺在里面。就请北京的吧。要有名一点,会更负责任。吴敬琏怎么样?”
张轮大说:“吴敬琏可是兼了不少职了,他还是中石化的独立董事。估计他会比较忙,新公司的董事会又会不少,可能不一定能请到。”
唐勇说:“钟朋荣行不行,他应该请得动。不知道他有没有担任其它公司的独立董事。樊纲也可以啊。”
刘永行说:“反正就是那么几条原则,一是比较负责,二是稍微不太忙一点的。不要到时候连开会的时候都没有。你们去办吧。”
我问刘永行:“刘董,你对张学信这个人怎么看?”
刘永行说:“他对自己的事业十分热爱,正因为他对自己的事业投入到十二分,所以在别人看起来,他的脾气有一点大。我在济南对他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他不把我们之间的合作看得很重,是不会在这样的并不大的事情上和我争得这么厉害的。就冲这一点,我也比较看好这个项目。担心的是在项目起来以后,他还用以前在信发集团的方式进行项目管理,个人拍板说了就算。这样做的效率是高了,但与我们的管理制度是不相符的。我们在全国管理60多个工厂,工厂这样管的话,就难免有漏洞。所以我们希望在项目的进度上高效率,但是在像采购设备这样的事情上,还是要按规矩来。这里估计还会有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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