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桂武

　　黄钟平是位民办教师，他教了我两年小学语文。

　　他1948年出生，19岁那年高中毕业。高中一毕业，黄老师就背着铺盖卷儿回了家，因为这时不再实行高考，而是实行推荐制，即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黄老师出身不是很红 ，自然就没有他上大学的份儿，而他学习又很好，这就更加剧了心中的痛苦。回到家，他躲到山上的看烟屋抽了一天的“土雪茄”，嘴唇都烧肿了，然后昏睡了两天，成了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一年后，村里的一位教师调走了，新的老师迟迟没有调过来，黄钟平就临时受命，在他20岁的时候，成了一名民办教师。没想他这一干就是近30年，直到他出事。

　　在这30年时间里，黄老师先后有两次转正的机会。

　　一次是在80年代初期。县教育局下发文件，教龄满10年的民办老师可参加县统一组织的转正考试，转正名额是有限的，转正名单根据考试成绩来决定。有12年教龄的黄老师也参加了考试，成绩还不错，不是上游，但也有幸进入了转正之列。知道成绩后，黄老师特地置办了一桌酒席，算不上是宴请，只是请同事及亲朋好友庆祝一下，他还破例喝了2两白酒。一个月后，那些成绩通过的民办教师在办理转正手续了，可迟迟没有黄老师的信儿，跑到县教育局问，才知道他那个名额早被人顶了去。正直的黄老师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就到办公室找教育局长当面讨个说法。可只一见面黄老师就败下阵来。局长大人说，黄老师，咱们民办老师太不容易了，可名额有限呀，咱县有个老民办老师，他教了近40年的书，可至今还没有名份，再有半年就退休了，你说怎么办？能不照顾一下？你30多岁，还有机会嘛。黄老师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他知道民办教师的辛酸，尤其是一个老民办教师。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传来，黄老师的那个名额并没有给那个所谓的老民办教师，而是给了另外的人，原因就是黄老师少了“礼”数。

　　第二次是在90年代初。这次考试，黄老师又通过了，但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决定到有关人员那里打点打点。黄老师买了两条14块5毛钱一盒的沂蒙山牌香烟，四瓶50块钱的老窖酒，这些花去了他一个多月的工资。黄老师从来没给人送过礼，他好不容易打听到地址后，来到门前就是不敢进去。从中午一直等到天黑，直到没有办法了，他才敲开门进去。在讲台上镇静自若的黄老师，进了门嗫喏着说不出话，他憋得满脸酡红，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走，可还没出门就被喊了回来，要他把东西带回去，还批评了一顿，说作为人民教师怎么能这样呢，说得他无地自容。回到家，黄老师发誓就算转不了正以后也再不送礼了。

　　没想到这一次黄老师还真没转正。黄老师打听了一下，说是他都教了20多年了，再有几年就满30年教龄了，到时会自然转正的，还在这儿和别人争什么。后来和其他的老师聊起来，知道现在早已不兴送东西，而是送钱，黄老师这才知道自己比社会整整落后了10年。既然跟不上形式的发展，那就做个本分的民办教师吧，黄老师就朝着自己的30岁教龄慢慢靠近。但没想到，就差2年多的时候，黄老师出了事。

　　黄老师是个对学生一视同仁的人，他不因你学习好而纵容你，也不因学习不好而另眼看待。我记得跟着他上学时，学习还算不错，就特别骄傲，做事也常出格。一次，我上学时去得特别早，天都没亮。我来到教室，忽然想搞一个恶作剧，就把一根抬水的木棍架在两个课桌中间，做成一个“绊马索”，然后坐在凳子上等着幸灾乐祸。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女生来了，这时教室里还不是很清楚，她在往她的位子上走时，没注意那根木棍，扑通一声就被绊倒在地上。女生坐在地上就大哭起来，我则捂着嘴乐不可支。但没想到事情闹大了，最后黄老师也知道了，我还正在高兴中被他提到办公室，但自恃学习好，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黄老师说既然你不给自己留后路那就没办法了，毫不犹豫地说你被学校开除了，然后让同学把我的书本收拾好放到了教室外。那一刻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一切都晚了。我回到家，没过几天，父亲又把我送到了学校，还跟着黄老师上。后来听父亲说，我回到家当晚，黄老师就找到我父亲，说这孩子调皮但还算聪明，不上学可惜，是黄老师暗中又把我叫了回去。我回到学校，比以前收敛了许多，心思也放了在学习上。后来想想我能到今天，黄老师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黄老师未能上大学，很是遗憾，因此把希望放在自己的三个孩子身上，但他们一点也不争气，最高的也只上完五年级就退学了。在他的学生里面，也只有我如愿以偿地考入大学。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异常高兴，告诉父母，我要找黄老师聊聊，我和他已经6年多没见面了。但没想到父母一下子失去了笑容，对我说，黄老师他已经被判刑了，都1年了。

　　我这才知道黄老师在距他转正就差年多的时候出了事。

　　黄老师的事是由他的一个女学生引起的。在后来的学生中，黄老师有一个家庭背景相当硬的女学生，她的父亲是邮电局的职工，在工作中因公死亡，她的五个哥哥在年满18岁后都由国家照顾先后进入邮电系统，寡母因而自觉高人一等，在村中飞扬跋扈，女学生小小年纪也就风流成性，不学无术。黄老师看不惯，对其多次严加管教，不但没起效果，还招致她怀恨在心。后来，该女生由于放荡无羁多次遭村人强暴，最后还怀了孕，直到这时，她的母亲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但更恨的是村人，就仔细盘问女儿，有谁和她发生了关系，她要把他们一个个送进监狱。没想到对黄老师怀恨在心的女生把他也招了进去。

　　黄老师知道该消息的当天晚上，就揣上600元钱来到女生家，希望他们不要把此事声张出去，他不希望在近50岁的时候出这种事。虽然他是清白的，但是作为一个民办教师，出这种事也是很失身份的。可就是这600元钱让寡母抓住了把柄，黄老师最终被送上法庭，还判了6年刑。黄老师在他快50岁的时候，在他再有2年多就成为一个正式的人民教师的时候，以强奸罪入狱，近30年的奋斗付诸东流，做人的尊严也被剥了个精光。

　　不久前，我回家看望父母，得知黄老师也因狱中表现好而提前回家，但我迟疑不定，不知是去看他好呢还是不看他好，作为他一生中教出的唯一一个大学生，我应该去看他，可见了他我说什么好呢？(编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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