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mhao/文

　　来北京还不久，看病做完各项检查，老母亲和女儿劝我多住些日子，接到老伴儿的电话，便匆忙往回赶。家属院里贴出离退休人员报销医药费的告示，今年这是头一回。就像停 水很久的家属区，听到一声：“来水啦！”马上就去接水，要是错过了时机，不知又要等多久。

　　下了火车乘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里，一说单位家属院，他赞叹：“咦，那单位！”他说我们单位待遇好，水电和液化气费有补贴，单位经常发东西，过日子只需自己花些青菜钱。他在翻老黄历，陈年旧事言过其实，我无心和他争议。取消实物补贴我并不在意，眼下，我最关心这公费医疗。

　　报销地点设在离退休活动中心的舞厅，星夜兼程赶到时，已是报销的尾声。离退休办公室的主任，职工医院的院长，财务处的会计和出纳都在，各路负责人都签了字，又没钱了。老同志们把单据排好，耐心地等待着。终于，钱来了。听到叫我的名字，出纳员向我解释报销的比例，在本单位职工医院看病报百分之九十五，在本市和外地医院的报销比例不同，检查费治疗费和药费在报销上也有区别。我的报销单据多，她按着计算器逐项讲解，我只关心结果。拿到钱一算，自己负担的数目比去年又多了。

　　大厅里议论纷纷，还有半个月，就实行地方的医疗保险。在我们这座中原古城，拖欠医疗费单位的不算少数。要实行统一的办法，肯定医疗费报销还不如现在。我已有十几年的癌龄，初次手术时，我还没退休，单位领导关心，让我到北京治病，还派了同事陪护。大医院著名专家，手术做的很成功，一应费用统统报销。第二次手术时我已退休，到北京找原来的医院和专家，那次的花销最大，幸好医药费还是百分之百报销。此后我定期到北京复查，中西医结合治疗。近三年来单位上改了政策，自己要负担一部分医疗费，我也在想办法降低药费开支，尽量靠中药维持，在北京取药很少，回单位在职工医院照方抓药。从北京带回的药方经医生抄写，换成职工医院的处方，这次取药不同寻常，长年冷清的中药房门庭若市，一位老师傅抱怨说天刚亮就来了，到现在还没拿上药。好容易排到了我，一个药方竟缺六味。算了，这药不抓也罢，改去市里的医院。

　　这家中医院草药齐全，划价交费之后，见一位中年妇女把大药包装进编织袋，她掏出一把中药问我：“这药像高粱米，能治啥病？”

　　“这药叫薏苡仁，用它配药能治癌症。”我也算是久病成医。

　　“治癌症？丧气。俺这是随大流，趁着还能报销，开些药滚稀饭泡水喝。”她让我看有莲子，百合，山楂片和菊花。说着把口袋背上肩，那模样像是买粮。

　　中成药窗口生意兴隆，取药的，问药的，川流不息。大厅内放一桌子，态度和蔼女医生像餐馆开票的服务员，只要说清自己的名字和药名数量，有时让来人先问药房，确定有药，便可开出处方。这医院有经营头脑，趁此改革之机，扩大了营业。

　　我的免疫力低，不时要去医院。走进职工医院，令我大吃一惊。那天是6月30日，单位执行公费医疗的最后一天，现在从这里开出的单据还能按百分之九十五报销。看病划价取药，排起了一条条长龙，人流熙熙攘攘，从来没见过这职工医院生意如此兴隆。内科诊室只有一个医生，看他慢条斯理，竟有这么多人排队取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许多人手中拿着纸条，写上各种常用药，请医生开方，医生划下一道道杠，这些药没有了，那就有什么要什么。轮到我看病，医生说这病要化验，但一切化验和检查全停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没病的把有病的搅了。开了处方让我先吃药，过两天再来化验。划价时缺一种药，只需十五块钱。有位老同事笑我不会来事，看人家的药费都在百元以上，十五块钱的药，还得再排两个队，够工夫钱吗？他拿过我的药方代取，让我找个地方歇息。

　　我感到厅内氧气不够，走到门外透气，烈日当空，阵阵热风吹来，唤起了我的记忆。大约在十年前，社会上掀起一阵抢购风，和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

　　一对年青男女从身边走过，女的说：“就要实行买断，离开单位了。这些药是单位最后的福利。”

　　男的说：“医生倒也通情达理，对咱没有限制三天的药量。”

　　“你知道啥?就这还是托了她小姨……”

　　家属院布告栏里,职工医院贴出告示：“近日来发现有些职工到外院开大处方，造成国家财产流失。为此，在报销时一定要有医生处方和本院开的外诊单，缺少一种证件不予报销。”

　　风大雨点小。报销那天，我看老同志的单据签字都很顺利。虽有几条长队，排队秩序井然，有人把单据塞给老同事，有位好心人拿着一把单据，到领钱时对不上号，后面的人宽容地笑着，并无异议。这是最后一次报销，只有半天的时间，到中午十二点截止。老同志们和和气气，谁都不想坏了这最后的场景。

　　一位拄着拐仗的老人说：“给我开了一月的降压药，还说是照顾。可有人能开一年的药。”

　　“年轻的时候革命加拚命，那时候没有病。老了，病也多了，赶上医疗改革了。”

　　“可别这么想，别钻这个牛角尖，这样心理不平衡，对健康不利。报销这点钱拿回家，买些吃的哄小孙子玩。往后遇到这种事，尽量往开想，好在咱们还有退休金，知足者常乐。”

　　“经常锻炼身体，早晨打拳舞剑，晚饭后散步乘凉，练习书法绘画，只求心态平和，怯病强身。”

　　我们单位知识分子不少，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事态到了今天，只得避开心头的无奈，交流养生之道，有益身心健康。

　　如今的职工医院，门可罗雀。走进诊室，只有我一个病人。开了化验单到化验室的窗口，好心的化验员问我：“你怎么啦？有明显的症状吗？”

　　“能不做就别做了。”身后一位老者劝我。

　　“这新规定也总得报销一点吧？”

　　“报什么？每年给退休人员平均工资的百分之三点五，也就三四百块钱，门诊看病就这些。要是住院，自己先交六百，出院时给报销一部分。老同志，省着点吧。”

　　三四百元？做一次定期复查，还不够三分之一的检查费。看到化验结果，医生详细询问了我的病情，让我拿来在北京看病的诊断证明，找他填写一张《特殊疾病门诊认定申请表》，按医疗保险政策将特殊对待。

　　我不知特殊的细则，但心中很踏实。从这半个月的所见所闻，看医疗改革势在必行。改革要牺牲某些人的利益，今后不论我的病况如何，实施什么办法，我将以平和的心态对待，随遇而安。以我这身体这年纪，看到医疗改革在推进，也是一页有历史意义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