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野·宇下

　　在老家白衣港那个巴掌大的地方，安家的不足1000人，却有两个乡村木匠，论“名气”，方圆几十里无人能比。一个叫柏秋，他的木工活做得很慢，但精雕细刻，花的时间比别人多，“快是糠头慢是米”，他做出来的家具光彩照人；一个叫高祥，他的手艺以快取胜，虽然有些“毛”，但他起早贪黑，有时一天可做几样小家具，同样受村民喜欢。他们一慢一快、一粗一细，各有所长，村民各取所需，两人均生意兴隆。

　　我家离柏秋叔家较近，请他做“上门功夫”的日子就多一些。柏秋叔五短身材，国字脸，长得白白胖胖，穿着很讲究，就是冬天，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揩汗的白毛巾；他吸烟也讲档次，要带把儿的；如果主人家的菜有些咸，他会像田里的鸭子那样张着嘴喊，满脸严肃：“是不是在锅子里打了个盐坛子？”由于他的手艺好，受到乡邻的尊重。

　　小时候，我把柏秋叔当做自己的“偶像”，想跟着他学手艺，当个“天晴没有晒，落雨没有淋”的木匠，每天放学后，便围着他转。柏秋叔做木匠十分讲究，他那副担子里面放着不少工具，刀、凿、锯、锉，件件闪闪发光，谁也不能动一下，神秘得很。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条大剁凳，有1丈多长，是用一抱围的大树锯成两半做成的，装上四只凳脚，面上摆放着刨子、斧头、老虎钳、墨斗、铅笔等物件，井井有条。柏秋叔农忙时修农具，农闲时做家具。

　　最难的是下木料，那时没现成的刨花板、三合板、方木料。主人找来的全是从山上砍下来的杉木、松树、枣树，长短大小不一，堆在那像堆柴。柏秋叔的眼睛不可谓不“毒”，他是木材的“伯乐”，只用眼睛扫视一下，定气默神后，便“物尽其用”，那棵树笔直，可用来做床柱子；那根树的木质硬，可用来做凳脚；那根树有结疤和弯，只能做农具，一目了然。

　　只见他手执斧头，大刀阔斧，去掉树的粗皮和结疤。碰上硬的结疤，他用斧头“嗬哎”劈下去，那响声震天动地，就是寒冬腊月天，他额头上也会冒出汗来。他将木料劈成粗坯，再拿来墨斗，拉紧墨绳，手一松，“啪”的一声，一道笔直的墨线便印在木料上。随后，他眯着一只眼，顺着墨线几斧头剁下去，劈出来的木料线条笔直。接着，他将木料一头牵制在剁凳上，猫着腰，拉开架势，用刨子对着木料用力往下推，“嚓嚓嚓嚓”一下下颇有节奏，那翻卷的木片卷成一卷又一卷，像各种式样的花，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清香。少顷，那圆圆的粗木则变成了光滑细腻的方木料，放在那，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堆成了一座小山。柏秋叔不慌不忙，抽上一支烟，再在木料上画上线，凿上眼，与另外的木料榫接，做成一个个大的木架，再配上大小不一的抽屉、前后装饰板，装上锁、合页与拉手，那写字台、大衣柜、床便做成了，且木料、木板不差一块。主人夸他是“孔明的算计”，柏秋叔喜滋滋的，再拿来砂布，将家具擦得锃光泛亮。

　　柏秋叔打磨出来的家具，没人不叫好的，别人做一个写字台用两个工日，他却要用四个工日。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夸他的手艺好；方圆几十里的木匠，都骂他的手艺毒。他们不是比不过他的手艺，而是花不起他那样的功夫。高祥兄比柏秋叔稍年轻几岁，手脚自然灵泛一些，论手艺，他肯定不是柏秋叔的对手，但勤能补拙，他起得早，睡得晚，中午不休息，饭菜不分好丑，香烟不分优劣，甚至连工具都可以借给别人用，还经常与主人开开玩笑，自然赢得乡邻的喜欢。

　　柏秋叔与高祥兄各自个性鲜明，做木工活各有千秋，他们出师不同，本不相为谋，但他们常聚到一起，攻克“雀角”等技术难题，取长补短，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有时，难题被攻克后，他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将大拇指竖起伸向对方：“厉害，真不愧为鲁班的弟子！”“高、高，实在是高！”

　　“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两位木匠已经年逾古稀，木工活做不动了。现在时兴的是市场经济，农具、家具都是上街买，建房用的是水泥钢筋，连门窗也是不锈钢的，以至于木匠师傅们渐渐失去了“市场”。在农村，不单木匠，就是铁匠、铜匠、皮匠、篾匠、瓦匠、砌匠、窑匠、弹匠、剃头匠、阉鸡匠、补锅匠也越来越少，有的年纪大了，有的外出打工改了行。

　　听说日本的盐野米松先生历时几年走访28位传统手工艺人，写下《留下手艺》一书，被日本文部省推荐为青少年读物，让日本人开始重视即将消逝的传统手艺。而我们身边的乡村匠人正在渐行渐远，连农具坏了也无人修，变成了废物，谁来关注这一社会现象并采取措施予以传承和保护呢？

　　乡村匠人传承下来的不单单是传统工艺，还有中国5000多年来的勤劳智慧和灿烂文化，真切呼唤他们的归来！

　　成新平(湖南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