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从红卫兵到全国邮市一号人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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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1月11日 16:58 南方人物周刊 | |||||||||
(作为)“一号反革命分子”,如果不是有人把我保下来,今天就没有我了。哈哈! 我的战略思想:集中优势兵力打优势战 我也可以开仓卖出一部分邮票,但邮市会被砸一个大窟窿
本刊记者 曾繁旭 发自北京 好不容易到了元旦假期,王国强依然不能休息——除了要应付例行工作,还约好接受三家媒体采访。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到中午时分才打开“北京市四达邮币社”的大门。 七、八十平米的房子,堆满一箱箱的邮政品。紧靠一面墙,10台电脑一字排开。上班的时候,员工们在这里负责他创办的中国邮币卡网。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上网。 从铝合金卷帘门迎出来的王国强已经发福,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好,一身黑色便装,朴素,但看得出质地优良。乍一看,52岁的他和任何富商没有差别。 入座,妻子沏上一壶苦涩的绿茶,交谈开始,面前的王国强马上变得沉重、感慨,就像翻开线装书的发黄纸张,他的谈话充满对自己、对历史的反思。 小红卫兵,国家干部,国企领导,下海,创办公司,建立网站……中国历史变革的每一个关节点,他都站在前端。 他曾对共产主义无比狂热,对私人财产无比排斥;他曾认为,君子重义不重利。如今他成为中国邮市行业的一号人物,家产超过3000万。他的人生经历,极大程度上契合了整个社会的变革走向。 他说,辞世以后,要把财产搞一个慈善基金,或者教育基金,科技基金。他渴望能让自己的名字在历史中留下一笔。 狂热分子 我1952年出生于北京普通干部家庭。1965年,考上北大附中,是老三届的最小一届。北大附中是个精英荟萃的地方,我们算是“天之骄子”,大家开玩笑,“不是想当主席就想当总理”。 正常学习刚刚一年,文革开始。由于爷爷的地主身份,我被打为黑五类,受到政治牵连,重要活动都不让参加。 那时我们对共产主义很狂热,对毛主席无限忠诚。不用说,毛主席在天安门召见红卫兵我是一定去的。同学中有一个在那里和毛主席握了手,我又跑去和这个同学握手,过了很久,还舍不得洗手。每次,毛主席最高指示下达,我们要跑到农村,咬破指头写血书。 那是个悲剧的时代。回头想想,当时干了很多无政府主义的事儿,批斗老师,砸机关,闹革命,做了很多错事。后来一直反思,责任不该全由年轻人来承担,但是内心一直背负着枷锁,常常感觉到历史的沉重使命。 1968年,我进了北京市房管局。回忆中,那段日子就是“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值忠字班;天天搞政治学习,追究政治谣言”。 后来形势变化太快了,很多人,昨天还带头闹革命,明天就被打为反革命分子。于是,就开始反思。那时最喜欢和一批朋友讨论,“中国正朝何处去,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1976年,文革接近尾声,我参与了“四五事件”。接着,被打为万人公司的“一号反革命分子”。如果不是有人把我保下来,今天就没有我了。哈哈。 在房管局的时候,我干过会计,预算,劳资,工长,工地主任。我们有一个头,外号“土匪”,常常辱骂工人。有一回,他骂到我头上,我气得要揍他,被人拉住了。就这样,1986年初我离开单位,被“赎买”到华远公司,负责合同工作。 有人为了收买我,和我吃饭谈合同时偷偷塞了3万块钱在我包里。我火了,“不主动拿回去我吊销你们的资格”。他们一批人坐在我办公室,尴尬的不得了。 这个阶段的我对市场没有了解,是个专业干部。1988年底,国家鼓励大专院校办公司弥补教育经费,我来到人民大学函授学院,搞了“鸿图公司”,是个校办企业。 运气与我无缘 我的命运很不济,可能是八字不好。刚到“鸿图公司”负责建设部经理,中央下达文件,“三年不准开新项目”,我的工作无法启动。 1989年,市场出现了建国以来第一次“疲软”,有些货物供大于求,实际上,却是市场的脱节。我拉着手下的人出来搞点原始积累,承包了海淀中学一个校办企业,它有经营建筑材料的执照,有房屋,但无人经营。 承包费给了,房屋装修得差不多,公司的名字起了,叫“海图综合服务部”。这时,文件下来:所有经营建材的执照无效,必须重新办理。 我们只能换点别的生意。搞纸张,饮料,家用电器……没有进货渠道,也不懂市场,我整天抱着一台电话,找信息,找机会。 短短时间,我们在北京开设了送货上门和平价超市等业务,这在当时是创新,被树立为标杆,媒体宣传。局面正在打开。 1989年10月底,一纸文书《清理流通领域里的公司》下达,我们的小公司关张了。我的领导,鸿图公司的负责人,告诉我:“回到鸿图,保证你的工资和奖金”。我拒绝了——当初带一批人出来干,现在他们下岗,我自己回去,这话我说不出口。我辞了职,和大家一起失业了。 失业的阶段有一年多,我带着下岗的十几个人搞创收,利用市场的差价挣了20万。钱分给了员工,一部分用来偿还“海图综合服务部”的债务。公司虽然撤销了,货物囤积着,欠下了钱,我拿自己的挣来的钱去偿还。我还记得,最后一笔债务还给我母亲,我自己投进公司的钱至今没有拿回来。 第一桶金 1991年10月,我在月坛邮市一个20多平米的小商店里创办了“四达集邮服务部”。这一年我39岁,开始个人创业,所有的资产只有一万元。 没有人看得起我。当时邮市上超过百万的商家不少,我去进货,经常遭白眼。他们常告诉我,“没货”。 原来的时候,我帮朋友拉项目,几百万的项目,坚决不肯要报酬,他汇来的5万块钱一直留在单位帐户里,最后我都没去拿。但这时我才知道金钱重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那时候,北京有黄色的“面的”,10公里10块钱,从来不敢坐。进货的时候,我从月坛邮市骑车到东郊三里屯,来回四个小时。有时天刮起西北风,只能下来推着走,等回到的时候,浑身都麻了,要吃过饭,喝点热汤,才慢慢有感觉。 那时候,他们给我起一个外号,叫“方便面脑袋”。因为每天中午我都吃方便面,最便宜的那种,一袋5斤,够吃十几顿。每个月,我给自己定一百八十元工资,几乎都省下来买邮票,看着店里的品种逐渐多起来,心里特高兴。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集邮,到创办“四达”时,集邮的历史已经30年。但入行之后,才知道,我根本是个外行。 那是一个垄断行业。民营邮社很受歧视。更糟糕的是,邮市的三个基本功——邮识,真伪鉴定,市场规律——我一律不懂。 恶补啊。我整天学习。这个时候的我,只长耳朵和眼睛,不张嘴巴。《集邮杂志》,《中国集邮报》,找到仔细看。版式、刷色、文字、齿孔、背胶,在30倍放大镜下常常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直至深夜两三点钟。每天工作十几个甚至二十多个小时, 无知的状态维持了两年。到1993年底,我心中有了数。 我发现,与国营邮票公司和民营邮商相比,我有自己的优势——我的邮识比他们强。我认为,这就是我的空隙。我决定“让开大道,占领两厢”,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 我注意到,很多人把小本票里的邮票剪下来单卖,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我感觉机会来了。 1993年8月1号上午,我从银行的小金库里贷款20万,年息20%。当天下午,进入邮市,40元收购一枚《中国工程兵赴柬埔寨执行维和行动》特种封。 这枚特种封的发行价50元,总发行量1万枚。由于题材不错,受到很多邮商关注,刚刚面市,价格80元一枚。但那时邮市没有人坐长庄,价格炒高了就会暴跌。我进入的时候,邮市正遍地哀鸿,跌声一片。四十元一枚。不到一个月,我收了3000多枚。 我在中国集邮报上登出第一个广告,卖价70元一枚。很快有反映,接着是抢,价格暴涨。我的第二个广告,卖价90元;第三个广告,100元,第四个广告,130元。 这是我的第一个坐庄品种。把本金和利息还了,我挣了20万,前后不足一年时间。我有了第一桶金。终于有钱可以干点事了。 但更重要的是,我确定了战略思想,集中优势兵力打优势战。 资产翻了200倍 1994年4月1号,王府井百货大楼等四家公司发行股票。很多人认为,以后再没人玩邮票了。邮市陷入绝境,好品种全出来了,给钱就卖。这是个历史性机遇。 我瞄准了“白暨豚”小本票,不露声色的出手,以12元的价位大量建仓,花了3万多块钱,就买到近四千枚。 当年秋天,市场开始有动作,“白暨豚”的价格节节攀升。我和市场上另一个有“白暨豚”的票商合作,共同操作这次动作。到了1997年春天,卖到1000元一枚。当时邮市的人见面第一句话,经常是“有‘白暨豚’小本票吗?” “白暨豚”的运作成功,我的总资产从1994年的20多万,到1997年接近4000万,翻了近两百倍。 这时我在全国的邮币市场名列前茅,战场也逐渐扩大。我的野心想做中国第一。 其实,从1996年开始,我就有了多元经营。 1996年春天,我在纪念币市场,投入全部机动资金,大量吃进熊猫币等纪念币。到了7月底,各地邮商跟进,纪念币的价格上升了数倍,利润高达400%。 后来还做过邮资片,也联合过邮市中专做小本票的大户,共同策划了一些行动,带动了生肖版和整个邮市高潮,绝大多数版块价格上涨了100%以上,有的将近500%。 现在,我盯准的是“世界杯足球赛小全张”。这套邮票题材重大,市场发行量230万。作为“多方”,我把“空方”的主力队伍消灭在15到18元,现在绝大多数小全张在我手上。这是胜利的保证。2008年的时候,我做成体育专题册,所有嘉宾和观众都会以拥有这套专题册为荣。 一不小心会把邮市砸个窟窿 1997年的时候,我开始想歇一歇了。创办公司六年来,每天睡觉不超过三个小时,还经常连轴转。我想去学汽车驾驶,还买了一辆二手的“雷诺”。没有想到的是,灾难正在降临。 1997年8月9日上午,邮币社来了两个客人,带来1包(100套)TP2梅兰芳特种邮资明信片,开价每套61元。那是假票,我一眼看出来了。我让他们把存货都送来,稳住他们,向派出所报了案。后来查出兰州一个造假犯罪团伙,把他们捉拿了。 这是个好事,但却惹来一场可怕的灾难。 1997年11月14日,《北京青年报》刊登了一篇投稿,题为《火爆邮市暗流涌动——全国首例伪造特种邮资明信片案侦破纪实》,文章把我误列为涉嫌售假的同伙。一时间,轩然大波。 退货、退单铺天盖地而来,一上班,我就被嚷嚷着退货的客户堵在门口。办公室电话整天响个不停,都不敢接啊。“四达”面临着倒闭的危险。每天晚上睡觉都在想,明天不知道会怎么样。感觉生不如死。 两年后,我和《北京青年报》的官司结束,挽回声誉,灾难才算平息。当时,我的财产只剩下几百万。 坦率说,我现在的资产超过3千万。但我常觉得资金紧张,有些朋友凑钱给我,100万,150万的。我正在策划“世界杯足球赛小全张”的大动作,还缺200万。 我也可以开仓卖出一部分邮票,但邮市会被砸一个大窟窿,损害邮民的利益。我还是以大局为重,大局最重要。所以我正在和一些投资公司,房地产公司和风险公司谈战略合作,也尝试用邮票抵押从银行获得贷款。 我现在不宣传企业和个人,重要的是提升行业的总体状况。中国的银行存款达到12万个亿,老百姓手中的钱还有不少于12万个亿,这么大的数字,有千分之一,或者百分之一,进入邮市,那就是质的变化。 现在,王国强每天工作时间仍然长达十几个小时,夜里常常两三点以后睡觉。休闲的方式就是在家听听音乐,有时也和朋友出去吃个饭,“这比起当年已经好很多”。 前几天他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邮币卡市场发展高层论坛”上发表讲话,倡导健康的收藏投资理念。简单讲,四点:快乐投资,价值投资,可持续发展,共赢。 “现在忙碌的主要是行业的宏观调控,促进整个行业的振兴”,为此,他经常和行业的领导在一起“共商大事”。 采访中,一个电话打进来,然后听到他大声嚷嚷:“老兄啊,我们要对邮市负责任啊。一句话:为了大局。‘大局’两个字啊!” 和老三届一样,他有强烈的政治情节,熟知历史上每一个有转折意味的事件,清楚记得许多大大小小官员的名字。谈话中,他神情凝重,语速飞快。他说一直在反思,看过不少伤痕文学作品。对于过去,他充满感慨。 “我身上有历史的烙印,有使命感。”他说,“我很少掉泪,但看邓小平纪录片的时候,忍不住哭了。里面有一句话让我感动:我是祖国的儿子,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他补充道,“人活着还是得为社会为国家做一点事情”。 几十年的摸爬滚打,他懂得的不仅是金钱之道。“能帮朋友十分的,我从不帮九分,这方面我很有口碑的”。他对金钱的态度也在转变。他说,现在希望挣得越多越好。 13年间,让自己的财产由一万元增长三千万。他看到毛泽东去世后中国社会的变动。他感慨,“只要不向困难低头,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 “我希望自己还能再干18年”。他坐在一张破旧的、褪色的黑色沙发中,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说话时常常眯着眼,抬头沉思良久。 我们在聊天的时候,他的太太一直坐在电脑前听着,上着网。他们在婚前就约定不把财产继承给后代,但由于她身体不好,至今他们没有小孩。他说:“辞世以后,留下的财产希望能搞一个慈善基金,或者教育基金、科技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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