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仙人掌套牢上亿资金 订单农业凸现五大风险

　　●五大风险●

　　一、市场主体信誉差，尤其是一些企业，当市场行情向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变化后，可能会不惜牺牲对方利益毁约；

　　二、订单的形式、内容和签订程序不规范，导致农业订单兑现难；

　　三、订单农业适应领域窄。而那些产销关系稳定、批量大、变化小、合同履行时间长的产业或产品，才适合订单农业；

　　四、在龙头企业与为数众多的小规模农户之间，信息严重不对称；

　　五、订单农业还存在管理体系不健全、运行环境不完善等问题。

　　□文/胡林强

　　1月11日上午10点多，在北京通州区金三角开发区鑫觅路14号的北京关键仙人掌保健品公司院内，十多名员工与当地9位仙人掌订单种植户混战一团，打斗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直到当地警方介入才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冲突中，数名种植户不同程度地受伤。其中残疾女种植户王慧丽被打倒，拐杖被打断；王慧丽的丈夫受伤较重，右手手指被打折，头部起了几个大包，脑震荡，在床上躺了几天仍呕吐不止。来自河南商丘隋县的58岁老农孙永产“在打斗中也挨了几巴掌”。“这伙人太猖狂了，不按合同回收我们的仙人掌，还野蛮打人，太无法无天了。”王慧丽说。

　　从2001年开始，海南、山东、河南等全国十多个省市的消协都接到了很多关于海南锦绣大地公司仙人掌回收纠纷的投诉。甘肃警方去年6月已将海南锦绣大地公司甘肃分公司经理以涉嫌诈骗拘捕；四川武侯警方去年12月以来对当地类似的案件进行调查，警方说：“初步断定，米邦塔食用仙人掌骗局是一个大骗局，社会危害性很大！”

　　“海狸鼠热”、“长毛兔热”、“芦荟热”、“食用仙人掌热”，都是农业公司和种植户签订包销合同，“公司+农户”的模式使很多种植户以为没有风险而纷纷投入，结果是大面积上当受骗。

　　对此，有专家指出，不良商家以高额利润和产品包销作诱饵，依靠订单农业诱使种植户购买种苗圈钱。海南锦绣大地公司涉嫌诈骗案件四川控方律师董绪公则认为，部分订单农业的经营模式与非法传销非常类似，而传销工具则是这些所谓的包销农产品。农业部有关专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订单农业目前仍然存在着很大的市场风险，2000年以来，全国农业订单的兑现率徘徊在20%左右。”

　　“订单农业”，这个曾被看做中国农业新出路的先进模式，现在却成了坑农害农的主要模式。

　　万名农户落入陷阱？

　　“种上半亩仙人掌 ，此地有金三百两”，这些鼓动人心的广告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陌生。动人的广告不仅吸引了爱美女士，更吸引了那些希望通过靠种植仙人掌发财致富的人们。但心怀发财梦的人们没有想到，他们却陷入了一个极大的困局。

　　2001年，辽宁下岗女工张淑盈看到海南锦绣大地公司的“1615财富倍增计划”后，鬼使神差地将房子抵押, 不惜血本到山东烟台承包了3亩地、6个大棚种植仙人掌，结果却是血本无归。

　　张淑盈无奈地告诉本报记者：“现在，眼看着我45000片长势喜人的仙人掌快烂到地里了，还是没有人来收，我现在都赔进去6万多了，白搭了人工费不说，连本都收不回了。本来还想靠着宣传得神乎其神的仙人掌来维持我们孩子上大学的费用呢。”她多次从烟台赶到北京通州，向海南锦绣大地北京分公司与海南锦绣子公司北京关键公司讨要说法，但却无果而终。

　　2002年4月，山东商河县胡集乡梁家村农民王御以18元一个种片的价格，花9000元从海南锦绣大地有限公司山东分公司买了500个食用仙人掌种片。当时，他就和公司签订了联合销售协议。可当王御按对方的要求种好仙人掌后，却遇到了麻烦，“他们能卡就卡，能拖就拖”，从此，王御接二连三地到公司要求对方履行合同。好说歹说，海南锦绣大地在2003年7月和11月，分两次总共回收了2400片仙人掌。

　　“说好3元一斤，又改成2元一片，每片最少亏2元”，在回收产品时，王御还遭遇了“回扣风波”，“说每次只能收500片，超过部分四六分成，他们六我四。”

　　虽说被对方硬“分掉一杯羹”，可只要能卖掉仙人掌也行啊，王御心怀侥幸，但从2003年11月到去年年底，对方就再也没回收过一片仙人掌。而为了种植仙人掌，光买种片、建蔬菜大棚等，王御就花掉五六万元。

　　2002年11月，家住四川双流县大林镇茯苓村的夏明书与海南锦绣大地成都分公司签订了《墨西哥米邦塔食用仙人掌订单种植专用合同》，购买了2.4万元的仙人掌种苗。紧接着，老夏专门租了近1亩土地种植仙人掌。2003年6月，见地里的仙人掌已经达标了，原本期望卖个好价钱的老夏立即给该分公司打电话，分公司一推再推就是不派人来收购。同年8月，老夏一怒之下向青羊法院递交诉状。分公司见此，让老夏自己将仙人掌送到公司，但一车仙人掌仅1/3左右被验收合格。但老夏没想到的是，卖了6000多元钱，分公司却只给他5000多元的现金，另1000元则用所谓的仙人掌饮料进行冲抵。

　　年近60岁的吴天龙老人的家与锦绣大地公司成都分公司的办公地点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见分公司门前每天有不少人前来咨询，加上每天半个小时的专题广告，老吴动心了。2003年9月22日，他与该分公司正式签订为期3年的种植合同，并用自己和老伴的安置费购买了5.8万元的仙人掌种苗。紧接着，老吴又到郫县清河镇园林开发区租下了6.3亩土地，租期为15年，每年租金为600公斤大米的价格。“地里的仙人掌长得很诱人，哪晓得我一分钱的东西都还没卖出去，他们就说不收购了！”

　　北京石景山残疾女王慧丽患有先天性胯脱位，要做手术得需要10万元。广告上说种植仙人掌每年可以净赚3万，想着三年时间就可以给自己治病了，2003年9月，她和丈夫来到通州承包了一亩地，和海南锦绣大地北京分公司签订种植合同。先从公司购买种苗花掉18000元，另外还有土地承包金、5年房租；乐观的她甚至花几千元将租来的房子装修一新，前后共投进去50000多元。可是至今，公司只回收了她5000元的仙人掌。

　　58岁的孙永产是河南商丘隋县人，家里有四个孩子，家庭负担较重。2004年2月，他来到通州承包了一亩地，现在已经投进去了4万多，锦绣公司一片也没回收。“为了养老想多挣点钱，结果连自己的养老金也搭进去了。”孙一脸凄苦。

　　26岁的曹国强来自山西阳高县，为了盖个好房子娶媳妇，去年3月，他在通州种植了一亩仙人掌，投入了45000元，公司同样一片也没收。“现在连娶媳妇的钱也赔到仙人掌上去了。”

　　来自全国的30多户人家，在通州几乎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在求告无门、被逼无奈及看不到出路的情况下，有十多户已与该公司解除了合同，虽然得到了两三千元不等的补偿，但他们的直接损失却都在40000元左右。

　　1月11日，不愿解除合同的9名种植户来到该公司讨要说法，没成想，不但没讨到说法，还遭到该公司10多名员工的殴打。王慧丽说：“带头者与现场指挥者就是关键公司的法人代表王志勇。”现在，王慧丽他们现在已经聘请了律师，准备打官司。

　　全国究竟有多少人在种植米邦塔食用仙人掌呢？记者在采访海南锦绣大地北京分公司负责人王彤力时，他认为，全国大约就1000多户。

　　但一些种植户与代理律师对此并不认同。据调查，仅河南省的食用仙人掌种植面积就有二三百亩，分布在安阳、濮阳、洛阳等地。另外，张淑盈介绍说，“仅烟台一地就有几十家”。

　　四川控方律师董绪公推测说：“成都分公司去年1至3月的工作总结中说，他们在此期间一共和75名种植户签约，即每月签约的种植户大约25人，成都分公司成立于2001年6月，照此推算，至今年9月，仅成都分公司就签下种植户约1000人。海南锦绣大地公司在全国共有13家分公司，照此推算，该公司在全国估计签有种植户1.3万。”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该公司总共套取了种植户多少钱呢？成都分公司2004年1至3月的工作总结中显示：种苗销售收入为69.8万元，产品销售收入71.97万元。

　　据估算，种植户被套现金应该在亿元以上。

　　优化名义下的“注销”

　　河南濮阳销售商莫名“失踪”后，当地种植户当即联系到海南锦绣大地生物工程有限公司河南分公司。因为分公司曾告诉他们，濮阳销售处是其设的点，从当地进种苗即可。然而，分公司表示并不承担责任。

　　2004年9月10日，河南当地记者电话采访该分公司时，一姓曲的负责人否认此事与他们有关。去年3月，手握“洛阳锦绣大地”订单合同的洛阳龙门镇曹进朝等农民也遭遇了销售商“失踪”的经历。

　　这并非个案，去年12月的一天下午，王御来到海南锦绣大地山东分公司讨说法，不料却是铁将军把门。王御拨通了海南锦绣大地有限公司总部的电话，却被告知是空号。济南市消费者协会副主任刘广增分析说：“这类公司通常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同样情况也在四川成都发生，当种植户眼巴巴地等分公司收购仙人掌时，他们哪里想到，这家分公司竟在2004年9月27日就在成都市工商局注销了！成都10多名受害人在去年11月底正式委托东方大地律师事务所进行调查。

　　四川媒体报道，律师调查发现，成立于2001年6月的海南锦绣大地公司成都分公司，因公司经营不善已被注销。去年11月，飞赴海南的律师董绪公、何建利在海南省工商局查到了海南锦绣大地公司的工商档案，让两位律师吃惊的是，这家号称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的大公司因债务缠身，仅有的房产等固定资产早已改了姓氏。这就意味着，即使这些受害人胜诉，赢得的可能是一张纸。

　　据了解，海南锦绣大地公司成立于2000年4月，法定代表人是王志忠，工商档案中明确记载：海南锦绣大地公司于2002年11月16日向工商局申请变更时才增加了“收购仙人掌”一项。“这就意味着该公司在这之前与全国很多种植户签订的种植收购合同是虚假合同。”何律师表示。两名律师跟着来到该公司的办公地，眼前的情形再次让他们感到吃惊：除一名工作人员留守在公司外，其他人早已不知去向。

　　1月3日，北京王慧丽等13个农户的代理律师——北京市恒卓律师事务所律师吕长林飞赴海南，也发现其当地公司只有三四个留守人员，其公司法人代表王志忠已不在当地。王慧丽证实说王志忠等主要人物现在都在北京关键公司办公。次日，海南省工商局出具了该公司仍然存在的书面证明。

　　有资料显示，近几年，福建、河北、山东、海南等省相继发生了多起“锦绣大地”拒收产品或销售商“失踪”事件。

　　关于成都公司是否已经注销的问题，王彤力说：“四川媒体的报道是失实的，我们正准备起诉该报社。”对于北京关键与海南锦绣的关系，王说北京关键是海南锦绣公司的子公司，海南锦绣大地北京分公司与北京关键公司在一个楼上办公。

　　另外，他对记者说：“我们现在在重新优化，筹建新的加工公司。”对于目前的回收问题，王一再强调是公司“资金困难”，要求农户忍耐。

　　“订单农业”的五大风险

　　“订单农业”使农田变为“生产车间”，农民成为“产业工人”，而生产何种产品，以及产品如何走向市场，则是由对市场运作具有一定操控能力的农产品经销企业来负责。这样，从理论上讲，就会有一种必然的结果：农业生产者更易获得优良品种、技术支持，农产品销售也将不存在问题。

　　海南锦绣大地公司正是依靠订单农业的这些理论，使来自墨西哥的米邦塔仙人掌在短短几年内就发展了万余种植户。

　　中国社科院农村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冯兴元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公司+农户”的模式本身就存在着很大的缺陷，主要是公司与农户身份及力量不对称，农户太过分散，是弱势群体，农户在公司也没有什么权力，地位不对等，容易被各个击破。虽然在表面上合同是对等的，但纠纷对企业有利。而且农户采取司法途径成本往往很高，时间、金钱上也往往耗不过公司，公司则可以采取各种措施消磨农户的意志直至其无奈接受对公司有利的条件。

　　专家认为，特种种养业的产品都具有特定的消费人群、特定的市场，一般来说市场容量有限。除了人为炒作的短期暴利，其产品价格一定会受到市场规律的约束；一旦产品过量，又没有综合加工体系作支撑和市场销售渠道作保证，产品滞销是必然的结果。以仙人掌为例，目前在我国仍处于区域试种和深度开发研究阶段，市场预期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好，在引种时务必考虑市场风险。

　　农业部有关专家认为，订单农业目前还存在五个方面的风险：一是市场主体信誉差，尤其是一些企业，当市场行情向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变化后，为了自身利益，他们可能会不惜牺牲对方利益毁约；二、订单的形式、内容和签订程序不规范，也是导致农业订单兑现难的重要原因。例如，张淑盈的合同是一个联合销售协议而非包销合同，主要是农民不太懂其中的文字游戏，这对农户很不利；三、订单农业的适应领域窄，主要是那些特色、专用农产品，品种、品质和用途上，具有较强差异性的农产品，或具有不同程度垄断性的农产品。而那些产销关系稳定、批量大、变化小、合同履行时间长的产业或产品，才真正适合订单农业；四、在龙头企业与为数众多的小规模农户之间，往往存在着比较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性。因此，双方对于对方履约行为的监督，都存在成本高、难度大的问题；五、目前我国订单农业还存在管理体系不健全、运行环境不完善的问题。

　　那么，类似的“订单农业”何去何从，在三农问题备受关注的今天，值得人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