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还是拒绝

　　作者：《经济观察报》首席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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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受还是拒绝？不只是在别人提出某项要求时，你需要回答这个问题。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其实无处不在。

　　1978年，我刚刚升入初中一年级，算是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选择。虽然现在看来那一切都好像非常不真实，但它却深刻地影响了至今为止的我的一生。这便是外语学习的选择。

　　因为和苏联这个国家的深刻关系，我们国家在那个年代积累了大量的俄语人才，尤其是俄语教师特别多。对我们的父辈而言，外语其实专指俄语，而不像现在的人们把英语放在首位。这个情况后来转变了，可是转变的时间相当漫长，最起码，俄语老师们需要工作到退休。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面临着选择的贫苦人家的学生来说，情况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开学典礼之后，老师向同学们宣布，学习俄语的好处要远远大于英语，至少将来考大学会很容易，因此学校要挑选一些优秀的学生来学。至于那些比较普通的同学嘛，老师给出路说，学英语当然也是不错的，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遇到一两个外国人，可以帮人家指指路。

　　我当时是非常不好意思地举手报了名，按照当时的好学生标准，我是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的，举手完全是出于虚荣心。但是，老师看到了，他没经过任何核查便将我的名字记了上去。

　　这并不是我的真心选择，事实上，我们这些懵懵懂懂的小孩子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想到什么将来，学什么都是完全无所谓的事。但是后来几天看到老师们到处动员，把一些公认的很不优秀的学生也都动员到俄语班来，我们的心灵还是模模糊糊地感到受 了伤害。

　　去年，我去美国，同行的几乎每个人都能说上几句日常用语，起码上个厕所自己就认得，惟独我非要身边有个人才行。一辆旅游马车从纽约中央公园的边上跑过去，车夫一身老式装束，手里扬着鞭子，边抽边吆喝着，我就在旁边生气，骂道，奶奶的，连马都听得懂英语。

　　我从中学开始就从没好好学过外语。后来在大学里也是有意不学英语。因为有一个意念一天天在我脑海里坚固下来，使我认定我在这方面绝无天赋，就算是下功夫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我相信，说到这种问题每个人都会有相同的感受，不一定是外语，反正大家都能找出自己最不擅长的一个方面。我们好像特别愿意承认自己在某一个方面欠缺和软弱，甚至还怕别人没有注意到，我们总是刻意地大声讲出来，然后自己原谅自己，也希望别人原谅。

　　但是，你真的在这些方面存在先天不足吗？你有没有进行过比较科学的试验呢？

　　一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之后，俄语老师在课堂上评卷，她用特别惊讶的语气大声地宣布：“我告诉你们，咱们班上有一个同学，竟然不知道俄语单词是要分开来写的，你们看呐，这是他写的卷子，所有的字母全都连在一起，长蛇阵呐。”

　　那张卷子正是本人的杰作。或许是因为当初感觉到上当了心里不高兴，或许是那种先从语法讲起的教材让人不知所云，也或许是那个女老师既丑陋又俗气，或许是所有原因都有吧，反正我从来不听俄语，上课就玩，说我就顶嘴，轰我的话就立刻出去。这样一学期下来，结果正如那个女老师所表现的那样——令人惊讶。

　　这件事在当时还是挺有影响的。因为我数理化都表现出非常高的智商来，所以也没人因为我俄语出洋相说我傻。大家都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这个学生天然没有语言天赋。他们猜想我长大了可能会是个电工，没想到我后来能够靠写文章吃饭。

　　生活中很多事情看起来简直没有道理，你以为这个人在某一方面有着超人的天赋，可是他却有可能突然之间才华尽失，令人大失所望，而另一个人，你以为他完全不适宜承担某项任务，但是想不到他却憋足了劲，博得个满堂彩，让你怀疑他先前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对于后一种情况而言，往往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每个人都不太容易弄清楚自己身上蕴藏着哪些潜能。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资质一般的人来说，更重要的是要防止前一种情况的发生，如果你不指望自己突然之间会得到什么神力的话，至少不能让本应该有的本事突然变没了，事实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依我看多数都是因为一些莫名的原因使我们产生了一种坚硬无比的抵触心理。就像是我对英语的那种抵触。

　　对英语的抵触产生了可怕的后果。别以为你不去外国生活，不去外国公司上班就没事了，时代变了，我们小的时候极力讽刺挖苦的洋径滨现在真成了时尚，这些“英语人”不单说话时总要夹带一些单词，就连写的文章里也要用上一些。你如果恰巧不合时宜地跟他们在一起谈一件事，心里有多别扭就别提了，假如你敢拿出勇气坦荡地问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个英语单词是什么意思”的话，那你可能就会遭受人世间最可恨的尴尬场面了：“哟，艾母骚瑞，用中文我还不会表达呢。”

　　但是，尽管我吃了外语的巨大的亏，我现在还是决定接受这个现实。这不仅是表面的，而是一种内心的态度。这并非说我开始喜欢和那些半拉子的假洋人搞在一起，前边我说过，这种抵触一旦形成便是非常坚固。可是，如果我不接受的话，我可能会失去更多。我不用多说你就能想到，自打我这样决定了以后，我告诉你们我获得了很多东西，其中最为可贵的是一些从文明社会传过来的信息和观念，除此之外，还有些小好处，比如有时候我也会写上那么一两个英文句式的中文句子，别说，这种写法只要不是特别滥用的话，也就没那么恶心，甚至还有点好玩。

　　接受还是拒绝，这样的选择在生活中处处向你发出挑战，它总是在一些对你有用的东西里边夹带一些令人不快的因素，比如在一项好的事业里边安插几个小人与你为伍之类，如果你想省些力气又想不丢面子，那就肯定会选择拒绝，你肯定还能找到很充分也很堂皇的理由，比如说我一向如何如何，或者说没智商的人才会如此等等。其实，所有这些不过是你脑子里的那根厌恶神经在作怪而已。有它作怪，你不但会失去学习的能力，还可能浪费很多与人合作的机会，甚至心底里深埋着的善意也会随之湮灭，你有可能变成一个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