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昆才上海报道
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破产,引发金融海啸。一年以来,全球资产价格的走势引人关注,尤其是今年以来的强劲反弹。
2009年9月18日,道指出现小幅上扬,收于9820点,较低点(6470)出现52%的强劲反弹;而金价也已站在每盎司1000美元上方;此前一些涉足债券及结构性产品投资的机构,已尝到甜头。
然后,在资产价格反弹的背后,经济复苏仍姗姗来迟。美国国内房屋价格依旧下跌,失业率继续攀升。近日,有外媒援引研究机构的分析称,8月份美国信贷和M3继续出现一定程度的收缩(按年比率计算,M3货币供应量下降的速度为5%)。
今年7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瑞穗金融集团讲席教授、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院长王江在接受本报专访时,已明确提出要谨慎乐观,并提醒市场好转产生原因;而政府拼命注入流动性的结果,并不意味着投资者对经济前景的预期真正改善。
那么,全球资产的重新定价与通胀存在何种关联,M3数据变动的背后又蕴藏何种玄机。在经济全球化的格局中,王江教授对于美国资产价格走势的剖析和宏观经济政策的点评,也有助于我们厘清对国内宏观经济运行中诸多问题的看法。
美国房地产市场调整还未结束
《21世纪》:目前,全球资产价格出现较大幅度的反弹,通胀压力隐现,国内也很担心。你是如何看待这种反弹格局?
王江:反弹是明显的。此次金融危机中给金融机构带来影响最大的资产,主要是与房地产、信贷产品相关的产品;再者是实物资产,黄金、石油、工业原料等。
从金融风暴发生后,到去年年底,上述资产基本都出现大幅下跌的态势。今年有所恢复,其中,股市的恢复情况相对最好,公司债和结构性产品也有一定恢复,但总体上,水平还远低于风暴发生前的水平。
实物资产也经历了一个V形反弹,但反弹的部分还远没有弥补之前下跌的部分,是否能反弹到之前的水平,现在还很难讲。黄金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大家都知道金价的反弹实际上反映了通胀的预期。
此外,美国房地产的调整过程还没有结束,有些地区出现小幅反弹,但对数据的解释还需谨慎,比如,波士顿的房价有接近0到5%的变化,已不再下跌。但是否真的反映出可比价格变化,则不完全清楚。而有的地方则继续下调,如西海岸、佛罗里达地区等。除民用住房市场之外,商业用房还在继续下行,调整还没结束。
《21世纪》:各个市场反弹的动力是否有所不同?
王江:对,供求的驱动因素不同。如流动性比较高的股票为例,反弹有两个主要因素:一是在危机发生后的几个月中,市场有一种普遍的恐慌,担心是否会出现上个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情况,很多人抱有这种担忧。但我觉得不会出现那种极端情况。因为现在的世界经济格局,以及经济本身运行的过程,跟30年代已经不相同。
由于金融风暴来得突然,政府政策到底力度多大,效果如何,当时大家都没有底。说实话,现在市场里面的人都没有经历过30年代的情况,不知道会不会再来,来了会怎样。
现在这种恐慌情绪基本过去了。因为亚洲,尤其是中国,经济下滑的幅度并不大,虽然出口受到影响,但内需影响有限,在政府救市计划出台后,马上出现反弹。虽然关于这种政策本身的诸多问题都还是值得讨论的,但经济本身的增长,从简单的指标来看,并没有像人们原来顾虑的那么严重。所以,这种恐惧的因素、担忧基本消失。
市场价格通常反映两个因素,一是预期;二是不确定性,不确定性如果很高,由于风险溢价,价格也会下行。
资产价格上升暗示未来通胀预期
《21世纪》:我们看到,资产价格走势与实体经济出现一定程度的背离。英国首相布朗最近也提到,目前的经济复苏并不是“自然复苏”。奥巴马的顾问说目前放弃刺激政策仍为时过早。你刚才也提到流动性的问题,那么,你是如何看待当前的通胀压力?
王江:现在的情况相对还比较好。大家知道流动性增加的总量非常大,但从通胀的指数来看,好像并未有什么增长。一个原因是反映了实体经济的总体预期并没有特别大的改善,美国家庭的消费下调,储蓄上行,所以对价格增长的压力会比较小,这也给政府提供一个空间,流动性暂时用不着考虑抽走。
但比较担心的情况是,如果通胀开始上升,而经济本身又并没有强劲上升趋势,政府就比较为难。如果流动性不抽回,或者继续注入,通胀就会显现。而抽走,经济又没有复苏到一个令人放心的水平,这是政府不希望出现的情况。
而我个人觉得,后面这种情况的风险还是有的,因为美国实体经济的调整过程,并不像政府说的那么乐观。
《21世纪》:什么情况下,最坏的情况会出现呢?
王江:流动性不敢抽回,经济又没有起来,但消费预期一旦得到稳定,最后这么多的流动性将会反映到物价上。
其实,资产价格在某种程度上与通胀相关。我一直认为,资产价格反映了对未来通胀的一种预期。因为资产是什么?资产带来的是以后的消费,资产价格实际上反映了对以后消费品的一种价格预期。
《21世纪》:有学者研究称,8月份美国的M3出现下降,通常,M3的变动会反映出哪些问题?
王江:M3的数据美国官方没有公布,其中包含的REPO(回购)基本是柜台交易,数据很难获得,应该只是估计。M3和M2的差异主要是REPO,实际上这正是所谓影子银行的一部分。
回购不仅是金融机构之间拆借的重要途径,美联储注入流动性,很多也通过回购方式。而且在美国,REPO是开放式的,借贷者可以卖掉这个抵押品,到时候再在市场上买入。这样两边都可以放大,杠杆运用起来的效率比较高,但倍数也比较大。
《21世纪》:M1跟通胀的关联度最高,那么,M3与通胀之间的传导机制是如何的?
王江:M3与资产价格关系非常密切。作用原理在于,一个机构如果要购买股票或挂钩按揭贷款的证券化产品,就使用这种REPO的杠杆,可以做很多,自然把价格抬上去。
但在股市方面,REPO有一定的限制,margin是50%,就是说100元的股票拿进来,只能借50元出去,杠杆1.5倍。如果是对冲基金可以做到2至3倍,倒不是说政府有什么限制,而是对于对冲基金而言,股市的波动性很高,杠杆太高,风险很大。所以,一般跟信用相关的,包括固定收益类产品,风险相对较小,往往杠杆使用较多,如雷曼的杠杆达到30倍,资产价格只要跌3%,整个(本金)就泡汤。
救助不应过头
《21世纪》:当前,欧美政府都在考虑如何设计退出策略的问题,对此,你有何建议?
王江:实际上,对美国采取的救市政策,我个人并不是特别赞同。比如,我认为政府对银行业的救助是过头的。有些银行需要承担代价,否则以后对于整个金融体系的稳定是极为不利的,带来很大的道德风险。
像花旗等机构在经营上出现很大问题,因为太大,政府不希望垮掉,所以把它救起来。问题在于短期内政府借钱给他们,但很多不良资产还躺在账上,只不过现在没有兑现,会计处理上放松。
当时,政府考虑,万一不救,经济会出更大问题。但我认为把经济可能出现萧条的问题估计那样的严重,至少是值得探讨。不过,任何一个政府遇到这种情况都难以避免。
《21世纪》:现在欧美政府都在说考虑退出策略,但似乎也没有具体行动。
王江:现在也是遇到跟当初救市同样的问题。还是同样的思维,同样骑虎难下的格局。现在退出,万一再出现波动,怎么办?美国失业率还在上升,可能还要维持相当一段时间,不管如何,现在这些政策能否把失业率降下来,谁也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说,政府在做这方面的努力。
而如果退出了,失业率再下降,即便原本如此,也会给人们留下诟病的理由,来批评政府。从经济政策制定的角度,这不是一个理想的情况,但却很实际。我想中国政府也是面临同样的选择,即便有的东西过头一点。说到底,还是整个经济政策制定框架体系中存在的矛盾。
《21世纪》:有的学者认为美国需要5至7年才能恢复元气,你觉得美国的调整过程还会经历多久?
王江:有的预计比较短,如明年年初或年中。但要看拿什么作为指标,如今年年底,GDP可能实现正增长。但这是否真的说经济恢复到风暴之前的水平,我觉得还有一个过程。5-7年似乎长了一些,但我估计,两三年还是需要的。
《21世纪》:美国经济复苏缓慢,外需可能持续不振,对中国经济增长影响还是很大的。你对中国政府下一步刺激内需、改革经济增长方式有何建议?
王江:这是在国内讨论比较多的问题,整个经济发展模式的调整,确实需要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府有个长远打算,也是比较难的事情,短期内会付出代价,但长期来看是必须的,怎样在两者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确实很难。
我个人的观点是,这次危机实际上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调整结构的契机,但最后还是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希望减缓危机对出口的冲击。当然,从就业各方面来说,这样做是有一定的道理,但从结构调整来看,并不一定是最优的做法,政策制定者必须考虑多方面因素。
(王江教授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瑞穗金融集团讲席教授、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