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Y最近搞起了收藏。在搞收藏以前Y的状态不免令人担忧，他没有固定工作，单身，年纪也四十老几了。以前Y还可以借酒浇愁，但近年来添了些不能喝酒的病。Y所谓的“收藏”就是将父母多年来积攒的纪念章罗致一处，然后带回南京。所以说，纪念章是Y的主要藏品，也是他收藏的主攻方向。自然Y不满足于此，他也想收一些古董字画之类的值钱东西。但Y没有钱，因此只能向朋友、熟人去讨。如今Y的口头禅是：“什么时候去你家看看啊，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收藏一把的？”
他的这些朋友、熟人家里多半是有一些“东西”的，平时也不怎么在意，如果Y不是以收藏的名义索要，给了也就给了。可Y是搞收藏啊，经其提醒，那些破破烂烂原本可有可无的东西于是变得金贵起来。Y一无所获，但他还是愿意上门，东看西瞅、摸摸弄弄，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在你的眼皮底下，Y会打开你的抽屉，拉开你家壁橱的门，也不完全打开或者拉开，因为那毕竟是不合适的。Y“探索”的目光投向抽屉或壁橱黑洞洞的深处，然后再将抽屉轻轻合上、壁橱的门带上。他的神态像极了电影里的侦探特工。终于有一天Y对我们说：“我还真收到了一点好东西。”让我们去他家里看。Y拿出一轴画，展开，我的天啦，竟然是《清明上河图》！这轴画污迹斑斑的，霉味扑鼻，纸张发黄，纸质却很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全无颜色。我们在灯下仔细一看，赫然是复印的——甚至连印刷品都不是，是印刷品的复印件，贴在一张硬挺挺的黄纸上。Y谦虚地说：“我也不辨真伪，所以才让你们来看看。”还说，“我也知道不可能是真迹，但要说是复印的也太搞笑了吧？”这家伙连印刷还是“手工”的都看不出来，你说还玩什么字画呢？
不说Y的失误，收藏的确给Y带来了“新生”。他再也不那么萎靡了，甚至连那不能喝酒的病也不怎么犯了，甚至，朋友聚会时也能喝上两口了。他的收藏给大家带来了话题，也带来了乐趣。按Y的话说，他现在是有追求的人，人生有了目标和方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免思考再三。无论如何，收藏也是一种恋物的表现，也是一种依恋。但你并不能因此笑话Y。除了我们没见过的圣人，生活中谁没有依恋的需要呢？有恋异性的，更有恋金钱、权力和名声的。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不是恋着某种东西。在所有的依恋中，可能收藏最不具有伤害性，同时又能达到痴迷的深度。也许它对收藏者有害，但对别人就算有害也应该是间接的。
一种既能满足我们的依恋本能同时又不伤及无辜的东西总是好的。
(韩东诗人、作家，现居南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