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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颖波 作者：《经济观察报》首席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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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在上海，偶然参加了一个十几人的小型聚会。这些人各有各的身份，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有钱人。据说在上海外滩，有不少这种富人小圈子，这些圈子里的人
每天谈论的都是非常形而上的问题，文学、艺术，或者国家经济以及其它一些有趣的社会问题，他们只用很少的时间谈点生意上的事，但却非常管用，就好像站在水池里的人随便一划拉，就弄得满身是水一样。
不知是否与我在场有关，大家竟然谈论起社会稳定的问题来，而且竟让我感到大开眼界。最有趣的一种说法来自一位美国归来的博士。“印度为什么看起来比中国稳定？”他说，“因为印度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富人，而在我们这里十三亿人个个都想成为百万富翁。”博士先生说，外国投资人从不担心印度的稳定问题，但对中国却总有这种怀疑，所以一般投资者进到中国就变成了投机者，就想赚了钱就走，这对中国很是不利。原因呢，就是因为我们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不是只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结果，这部分人还没完成心愿，后面的人就急着要跟上来，人人都浮躁起来，结果就很不稳定。而印度不同，印度光是贱民就有两亿多，这些人从来没想过要和中产阶级平起平坐。总之，印度人民比我们中国人更安贫乐道。
回到房间还没坐定，引见我认识这个圈子的朋友就打电话过来，他向来对种种社会不公现象抱有比我更加激烈的态度。“那个人是混蛋！”他在电话里骂着，“他为什么不安贫乐道？他这话为什么不在富裕起来之前就说？他现在有钱了，让别人安贫乐道，什么东西？！”
老实说，最近这两年讨论这类问题太多了，我对穷呀富呀的问题有些厌倦了。而且，在当时的场合下，我也没看出那位博士是抱着为富人说话的目的才有此惊人一论的，只想那就是人家的人生感悟而已，因此电话里附和了朋友两句便拉灯睡了。
可是，只过了一天，这个话题又被另外一件事情挑起来了。因为这件事与我过去的一段经历有关，因此刺激倒是更强烈些。
那天，有一位七年未见的朋友跟我联系上并且见了面。朋友姓刘，温州人。1994年，他的弟弟遭遇冤案，他弟弟原是一名全国优秀的小学教师，因为与当地一名警察发生纠纷，在那年严打乡匪村霸的活动中硬是被当成典型投入牢中。为此，我这位朋友不惜用全部家财要与警察争个高低。而我呢，因为受着职业良心的驱使也参与其中，陪着他们一家走过了三年半的艰苦历程。事件异常曲折，但最终这善良而坚定的一家获得了胜利。
这次见面有三个人，他们兄弟两个和那个一直陪着他们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当年为了打这场官司，连那个朋友都欠下了诸多外债。而这次见面，他们只是为了告诉我，如今他们已经变得富有了，不想让我一直担心下去。
其实，我并不是一直有这种担心的，官司过后所有的人都非常疲惫，他们一家人连房子都卖了，哪还有精力给大家还情呢，而那些帮助他的人也没有一个想要什么回报，这样就各忙各的，失去了联系。
当弟弟的说，他一出看守所，哥哥就说，从现在开始，钱我来挣，债我来还，但是书你要教好，一切都从头开始，等有了成绩再来谢谢大家。于是，弟弟汇报说，他已经入了党，还当上教研组主任，他带的班级也是学校最好的，他甚至还带了两本教育类的专业杂志，上面有他写的论文。
当哥的说，其实早在打官司的过程中，他就已经非常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没有钱是什么也干不成的。中间有几次他实在坚持不住了，也是因为实在拿不出钱来。而能继续把官司坚持打完，同样也是因为受了别人的接济。所以，他从那时起就已经想到要学习挣钱的办法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要还债。他说欠下的债都是好心人的，不还一生不安。如今他在好几处合伙生意中都是股东，涉及好多行业，学了不少知识。他说，现在他不光富有了，人也变得坚强果敢了，脑袋也越来越灵光了。
他带来一件衬衫给我，和他身上穿的一样。他说，我们从今以后就不再是朋友了，我们是亲戚了。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我想象不到的。尽管我在那三年半的日子里已经深知了这家人的厚道，但时间过了这么久，尤其是经历了一番从穷变富的过程，那些种种的品德，那种知恩图报，那种情意和义气依然存在，这确是我万万也没想到的。因为受到了这样一种感动，我竟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想到要他们给我一些物质上的补偿，事后想来连我自己竟然都觉得奇怪。
关于财富与人生、财富与快乐、财富与精神的话题，我感觉这些年来已经讨论得太多，已经不能再往下深刻下去了。有钱人，没钱人，曾经有过钱后来没钱了的人，以及有钱却假装没钱，没钱却愣要装成有钱的人，还有那些一直没钱但却不停地研究钱的知识分子们，不知道给我们讲了多少故事和道理。这些道理各自对应一些现实情况，却从来不能管用一辈子，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有了钱人会快乐，有了钱烦恼会更多，诸如此类，要么一点用没有，要么把人引入更加深不见底的迷惑之中，以至于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将它们统统丢在一边，碰到可以赚钱的机会先赚了再说。
但是和温州的刘姓兄弟见面，确实让人吃惊不小，我吃惊的是在他们的心里，确实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而且这个认识并没有在赚钱的过程中丢掉。这大约和他们一开始确定的赚钱目的有关系。
钱是什么，财富是什么，我的看法是：它是使我们人生达到完美的一个条件，是一个工具。但它看起来还是一种有意志的东西，它会在不知不觉的过程中，逐步左右你，控制你，使你离开你的人生目标。你如果是一个国王的话，它就是一个时刻觊觎你王位的大臣，你一开始就要小心，而且还必须要一直小心。
前面提到的那位博士，或许他并非从一开头就想让所有的穷人都安贫乐道来着，甚至这个想法可能一开始就是说给自己的，但钱最终让他发生了变化。这一点，那温州的刘姓兄弟倒真是给了我很大的安慰。不光是安慰，也是一种足够有效的提醒。有了这个提醒，我可能更乐意把安贫乐道当成是一种善意怀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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