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行行长到卖报人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13日 06:45 四川在线-华西都市报

  ———一位四川农民的传奇经历以及他的“尤努斯梦想”

  “前面左转就是东街,我最早就在这条街上摆地摊,后来所有的故事也发生在这条街上。”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物,老邓的表情有些异样。“我还是不该回来……”他有点后悔,如果不是记者硬拉着老邓回乡采访,说不定他这时已经把一叠报纸卖得差不多了。

  他今年60岁,熟悉他的人都叫他老邓。20年前,他曾是省内某县城市信用社董事长、县个体协会副会长、县政协常委。眼下,这一切对这位花甲老人来说已是过眼云烟,如今他在成都靠卖报为生。然而,最近报纸上有关今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尤努斯的报道却扰乱了老邓早已平静的生活。“这不跟我20年前的构想一样吗?如果当时我坚持把‘穷人银行’办下去,肯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A

  “娃娃脸”没人敢要

  摆地摊谋生

  第一次跟老邓见面,是在成都市中心人民公园附近一间不起眼的茶楼。老邓满头的白发梳理得服服贴贴,内穿一件有些年头的衬衣虽然干净,但领口已经被磨破了,外套那件深色西装居然笔挺。这位衣着整洁的老人让我们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他是个卖报的。

  “我前半辈子,从来没得到过一份正式的工作。从16岁到38岁,一直是以打临工养家糊口。还是靠别人的同情才找到第一份临工的。”老邓说,他当时虽说已经16岁了,但看起来却起码要小两岁,很多单位都不愿招他这个“童工”。在屡遭拒绝后,他终于遇到了一家好心单位。那是一家修路的,老邓跟他们撒谎说自己18岁了,开始对方不信,叫老邓把户口拿来看。“我差点急哭了,可能是出于同情,他们终于把我留了下来。”说到来之不易的第一份工作,老邓还几乎记得每一个细节。

  此后,他拉过人力车、抱过片石、摆过地摊。“摆地摊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老邓认为,他这辈子真正活出个人样,要从他摆地摊卖小百货那时算起。

  B

  “顺治商行”好风光

  从“个协”起跑

  再次回故乡,老邓都情不自禁地要光顾曾风光一时的“东街82号”。“变化太大了。”这一回,老邓已经认不出“家门”了。“你不是那个谁吗?”尽管老邓已经认不出他的“发福之地”,但他却被眼尖的老熟人一眼就认了出来。“门牌号已经调过了,这间就是你原来的顺治商行。”老邻居快人快语说出真相。“没什么事,就是回来看一下。”被人一眼认出来,老邓有点尴尬。“当年你要是好好做生意,现在已经是吃不完花不完了。都怪你自己,东搞西搞的做啥嘛。”老邻居一席话,让老邓更没面子。

  “确实、确实。”老邓曾经是在当地县城第一个拥有“卷帘门”商铺的个体户。

  1986年,县城闹市有1家店铺要出租,但抛出条件是必须解决产权单位两个职工的工作,每人月薪还不得低于50元,很多人都觉得搭“两个闲人”不划算,而老邓却立马答应了,还主动把薪水提到了70元,临了还嘱咐一句,工人不用天天上班。“其实,我当时打的小算盘是,我不想让外人知道进货价格和渠道。”

  接手店面后,老邓跟县房管所签协议时要了一个更狠的条件。核心内容是:只要他没把店铺转租出去,且每月都解决了那两个职工的工资,就永久拥有该店铺的租赁权。

  “开业那天好闹热,县百货公司、供销社的人都来了,把店门都堵了。”老邓言语间透着自豪。就这样,老邓的“顺治商行”开张了,生意也从小百货发展到了服装。再后来,他被当地工商部门推荐,当上了县个体协会副会长。“那时候,人们爱把个体户叫作万元户,我就成了万元户的头头。”

  C

  “中央精神”鼓舞人

  信用社“上马”

  虽然日子还过得去,但老邓心里却老为一件事“梗”得慌。

  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家人和他都受“主流社会”歧视。“那时也没啥书可看,我就长期读《资本论》、《共产党宣言》、《马克思传》等,慢慢地,竟坚定不移地开始信仰马列主义了。”老邓的生意越做越大,经常遇到资金周转不灵的情况。他便找到以前的小学同学———当地某银行贷款方面的负责人寻求贷款,但银行却总是以各种理由谢绝了。老邓身边的很多个体户也遇到了类似情况,都抱怨“个体户贷款太难了”。

  然而,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1986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当地副县长和一位陌生人来到顺治商行。经副县长介绍,老邓知道了陌生人是个副市长。他们给老邓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中央已经有文件下来了,有关方面正准备筹建一个‘城市信用社’。”当晚他们还谈到了个体户贷款难问题。

  受“中央精神”鼓舞,第二天,老邓立马与个协会长到县上的人民银行咨询了相关情况,银行方面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银行管理暂行条例》,的确已经有文件批准可以筹建城市信用社了。这一下,老邓吞下了一颗定心丸。

  紧接着,老邓、个协会长找到工商局领导,开始了信用社的筹建,两个多月里开了大大小小十多个会,终于拟好了信用社章程、办好了相关事务,最后决定:由个协担任城市信用社承办方。

  D

  “穷人银行”终破土

  老板是兼职

  从1986年底一直忙到1987年2月。按当时的政策规定,城市信用社的资本金最少要达到10万元,老邓他们决定通过发股票的方式筹集。最后,股票被确定为个体股50元1股,集体股500元1股。“开始我只打算买10股,但县领导打趣说万元户的头头,至少要买20股嘛,我于是买了20股,花了1000元。”尽管当时的贷款利率可以达到9%以上,但本着为“穷人谋利”的初衷,信用社最终把贷款利率确定为:城市信用社的股东为8.4%,个体户为8.7%,其他人就是9.0%。“做大后,我们想把他办成一个‘穷人银行’。”

  1987年2月9日一大早,老邓他们租了当地供销社2楼的会议室,城市信用社第一届股东代表大会就在这里召开了。“当时只放了几串鞭炮,桌子还是从个协搬来的。有点像开茶话会,每人面前是一杯清茶。”会上,老邓被推选为城市信用社的副董事长。

  至今,老邓还清楚记得信用社成立当天办理的第一笔个人贷款:2000元,贷款人是个皮鞋匠。“没过多久,他就把钱还来了,还一个劲儿地谢我,别提我多有成就感了。当时,我真的希望每个个体户、每个进城创业的农民能享受到我们的贷款。”

  随后几年中,信用社果然想方设法地为个体户和穷人办事。“当时我们曾创造了一项新业务,个体户可以在城市信用社全额贷款买车,但他们只拥有车的使用权。每月信用社收取贷款者一定的租金,直到贷款全额还清后,车才完全属于贷款者。”老邓说,这种贷款方式受到很多个体户的拥戴。

  老邓本人也在信用社贷3万元买了一辆大货车,车门上很牛地印着“顺治商行001”字样,他曾期望这个编号能达到3位数,然而,这辆车却让老邓日后亏了血本,虽然他仍按时归还了信用社的贷款。

  1990年,老邓当上了县城区城市信用社董事长。这时,他已经很少管理自己商行的生意了。“当上董事长后,我只有30%的时间在打理商行,其他时间都在忙信用社和个协的事。”董事长的“职务补贴”是一个月象征性的二三十块钱,老邓仍心甘情愿。

  “那个时候,我们信用社的坏账率非常低,现在看来,这是因为我们和尤努斯一样,非常熟悉那些需要贷款的人,他们尽管不富裕,但信用非常好,每次都能按时还贷。”

  E

  背井离乡躲“婚变”

  身陷“银行门”

  “1993年,由于家庭变故,我主动辞去了信用社董事长职务,郁闷离乡。”说到此处,老邓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在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提到了那件极不情愿提及的事。

  1993年,老邓在事业的巅峰期跟妻子离婚。而他们当初的结合就被有人讥讽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结合”,离婚行为更让很多人称他是“陈世美”。由于“不想再听到闲言碎语”,他辞掉了董事长一职,把全部家产留给了妻子,毅然决然背井离乡到广西重新创业。

  而在老邓离开城市信用社时,信用社的规模已经达到了3000多万元。“但那时的信用社已经跟我们当初设想的‘帮助穷人改变生活’的目标相去甚远了,所有的人都在追求利益最大化,富人贷款很容易,而穷人想贷款则基本上不可能了。”

  离开家乡后,老邓到了广西防城港投资搞酒楼。但由于整个投资大环境受“广西开发热”急剧降温的影响,酒楼严重亏损,让他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以至最终血本无归。

  1995年,就在老邓走投无路之际,家乡成立了民营商会,一位朋友成了商会会长,他想搞一个商会成员间拆借的“互助基金”。朋友让老邓再度出山,协助创办基金会。“现在看来,那个所谓的基金会是不合法的,但在当时却被‘默许’。”

  怀着对“梦想”未竟的愧疚和对朋友盛情相邀的感激,他回到了故乡。老邓一边租用以前的店铺营业,一边开始筹备基金会。他重新联系上他跑过的银行,再次投身他所热爱的“穷帮穷”事业。

  “民营企业互助基金会”终于办起来了,老邓也一门心思地扑到工作上。他主动寻访急需贷款的人,一一记下他们的具体情况,然后就着手帮他们解决贷款。

  但老邓很快发现,“基金会利用了我的关系和知名度来为他们赚钱,完全以赢利为目的了。”老邓一直在跟朋友抗争,但没用。“后来我发现互助基金会甚至开始吸收存款,演变成了典型的非法集资。”半年后,老邓带着伤心和无奈离开了民营商会和互助基金,再次远走他乡。

  离家后,老邓曾在资阳做过一些投资,但亏损严重,还欠了别人一万多元的债。已经一贫如洗的他觉得“再也无颜见江东父老”,于是决定定居成都,卖报为生。“听说那个互助基金后来果然出事了。”

  F

  “勒紧裤带”学电脑

  心系尤努斯

  曾经的互助基金办公室,眼下已经成了一家鞋店。在这里,老邓再次被老邻居认了出来。“基金会早就垮了,说是非法集资,有几个人还遭判了刑。”

  老邓跟记者嘟哝,“本来好好的事,竟搞成非法集资。还是缺政策监管哪!”

  现在的老邓,在成都人民公园附近跟别人合租了一间房。每月靠卖报纸大约有600元的收入,除了房租和生活费,几乎没有剩余,还要省吃简用把钱存起来还那一万多元的欠债。可最近,经济窘迫如此的他却花160元“巨资”报名参加了电脑培训,“我‘头期’交了80元,那80元‘二期’付。”

  “我很想学会上网,多学点东西。这把老骨头再不吸收点养料,就完全废喽!”老邓跟记者说,“到了冬天,卖报生意不好了,我就去上电脑课。”现在,老邓每天唯一的娱乐就是回到出租屋看电视,而且全看新闻类节目。

  自打从报上看到了尤努斯的报道后,老邓就又像变了一个人:特别爱搜集有关尤努斯的信息。“卖报和看新闻就是我现在的全部生活。”老邓平静地说,“昨天,我又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关于农民自发办起了信用合作社的新闻,但和以前合作社的性质完全不一样,而且好像全国已经有了很多家。”老邓已准备向朋友借一下相关文件看看,“希望农民信用合作社的规模办大。”

  回到成都,记者跟老邓分手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家银行气派的大厦,硕大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老邓不由得又发起感慨来:“我一个穷人,却想通过银行来改变老百姓的生活,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相关背景

  尤努斯穷人的银行家

  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教授,加拉乡村银行总裁,国际小额信贷领袖,曾获得过总计60多项荣誉,如1978年孟加拉总统奖、1985年孟加拉银行奖、1994年世界粮食奖、1998年悉尼和平奖,以及2004年《经济学人》颁发的社会经济创新奖等,因之被誉为“穷人的银行家”。

  尤努斯1940年出生于孟加拉吉大港一个富庶的穆斯林家庭,毕业于达卡大学,先后获得经济学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毕业后任教于吉大港大学。作为小额信贷运动的发起人,尤努斯可以说是一位革命家。他用经济学家的眼光开发了一块被传统银行忽视的金融市场,又以政治家的眼光找到了开发这个市场的途径。他创建的乡村银行为成千上万的穷人提供了有效的金融服务。1974年,孟加拉国发生严重的饥荒,他开始寻找解决饥饿与贫困的对策,到村庄里试验高产种植的办法。1976年,在一次乡村调查中,他把27美元借给了42位贫困的村民,以支付他们用以制作竹凳的微薄成本,免受高利贷的盘剥。如今,孟加拉乡村银行在孟加拉36000个农村中拥有1092个分支机构,为孟加拉200多万个贫困人口提供了贷款。尤努斯博士将信贷权提升到人权的高度,认为人人都有享受金融服务的权利。

  我国上世纪90年代初引进小额信贷,经过10年的实验示范和推广,从2004年起,连续三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都要求大力发展小额信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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