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冲基金和专家网络公司的灰色交易曝光，窃听和污点证人手段的使用，促成有史以来美国SEC针对对冲基金最大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内幕交易调查

　　□ 本刊特派纽约记者 沈乎 | 文

　　010年11月，在《华尔街日报》上看到联邦调查局(FBI)调查内幕交易的报道之后，唐纳德？隆格伊(Donald Longueuil)立刻用钳子将存有与公司内部人对话的闪存盘以及相关的两个外置硬盘打开，毁掉，并将碎片分别放入四个小袋子。他曾担任过大型对冲基金SAC Capital基金经理。在周五凌晨2点钟，Longueuil把这些东西塞进他的黑色外套，走出二十条街开外，把这些证据随机扔进四辆不同的垃圾车。

　　事后，Longueuil得意地打电话将销毁证据的过程详细地告诉了他的同事，后者当时已是检方的污点证人。

　　上述情节并非来自电影，而是来自纽约南区检察官普里特？巴拉拉(Preet Bharara)2月8日发布的证据，两名对冲基金经理和一名分析师涉嫌内幕交易。Bharara将其形容为“低劣电影中的桥段”。

　　2009年起，华尔街这轮内幕交易调查风暴愈演愈烈。许多美国媒体认为，这不仅是美国历史上针对冲基金最大的、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内幕交易调查。

　　根据《纽约时报》统计，在过去16个月中，因内幕交易罪被告的就有46人，其中29人已认罪。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宣布，在针对Galleon Group(帆船集团)的系列行动中，它已指控了27人。包括Galleon在内的许多家对冲基金都在进行广泛而持续的内幕交易，非法牟利数千万美元。

　　3月8日，曾经的对冲基金大佬、Galleon Group创始人拉杰？拉贾拉特南(Raj Rajaratnam)的内幕交易案将在曼哈顿的美国地区法院开庭。Galleon Group旗下的对冲基金Galleon Management LLC管理资产规模曾高达数十亿美元。根据美国联邦副总检察长兰尼？布鲁尔(Lanny Breuer)的一份证词，该案是司法部曾经起诉的最大的对冲基金内幕交易案。“被告在实质性的非公开信息的基础上持续交易，这些信息通过内部人、对冲基金、上市公司和投资者关系公司以秘密消息的形式提供。消息的提供者和使用者使用了一次性的预付费手机(号)来掩盖他们的行为。”

　　同时，SEC和司法部下属FBI使用了窃听和污点证人等手段，使调查获得关键性突破，并终获联邦法官同意将窃听录音作为证据使用。“此案是法庭授权的窃听手段被用于侦查华尔街重大内幕交易的首个案例。” Breuer说。

　　检察官Bharara称，调查远未结束。

　　这项历时三年的内幕交易调查，目标重点逐渐从专家网络公司(expert networks)的可疑业务，转向依靠内幕交易博取信息优势的对冲基金及其从业者。这些调查，使得对冲基金和专家网络两个行业均受到巨大冲击。投资者对前者的信心极大动摇，一些基金遭遇巨额赎回，风雨飘摇；后者的整个业务模式引起反思。

　　“对冲基金和专家网络公司的合作，本被认为在灰色地带。但这次调查中所披露的案例都不是擦边球的性质，而是板上钉钉的内幕交易，每次交易都是在上市公司关键事件之前增减头寸。”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金融经济教授姜纬对本刊记者表示，“销毁证据的行为表明，他们知道界限在哪儿。”

　　三年大调查

　　掌握上市公司内幕信息的内部人，和急于获得超额收益的对冲基金，通过作为掮客的专家网络公司秘密联姻，一些内幕信息还在几家对冲基金之间共享——这个无法见光的圈子现在开始吞噬一些光鲜亮丽的人物。

　　迄今为止，SAC是牵连到内幕交易调查中的最大的对冲基金，Primary Global Research(下称PGR)是问题最大的专家网络公司，Rajaratnam则是牵连其中的最重要的人物。

　　极为低调的SAC急忙撇清：“我们对两个前员工被控诉的行为感到震怒……他们只为SAC工作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分别在2010年1月和2010年6月被解聘，因为表现不佳。”

　　Rajaratnam拒绝认罪，他的律师团称他和阿里？法尔(Ali Far)(另一污点证人，前SAC交易员)对话中所提到的Intel的“朋友”其实并不存在。律师认为，Far将已发表的分析师报告改装成内幕信息的模样，还捏造了一个内部人“朋友”。

　　这项历时三年的内幕交易调查中，主要人物还包括：

　　丹尼尔？基耶西(Danielle Chiesi)，一家纽约对冲基金的管理层，已于1月认罪。联邦检察官称她非法牟利1700万美元。法新社报道说，她构造了一个上市公司的高管网络并向他们索取内幕信息。一些与她有接触的高管已经开始服刑。她还与其它交易员交换信息，包括Rajaratnam。在一次被窃听的谈话中，Chiesi显然自知在违法，她说，“如果你说出去我就要进监狱……如果这事泄露我就死了。”

　　萨米尔？巴雷(Samir Barai)，对冲基金Barai Capital的创始人，曾是花旗集团管理层，已向当局自首；贾森？普夫劳姆(Jason Pflaum)，Barai Capital的分析师，已认罪并与政府合作；Barai被控证券欺诈和电信欺诈、妨碍司法公正(因为销毁证据)等罪名。如果罪名成立，他可能要在牢狱中度过多年，并交纳巨额罚款。

　　弗蕾德？吉奥(Winifred Jiau)，专家网络公司Primary Global Research(下称PGR)的一名咨询师，检方指控她在2008年一季报之前，精确地向Barai和弗里曼(Freeman)提供了Marvell的当季度销售收入、毛利率和每股收益，Freeman将信息又告诉了Longueuil。Barai Capital和SAC Capital分别购入30万股和80.05万股Marvell股票。公告后，Marvell的股价上涨了约23%，两家基金分别盈利82万美元和108万美元。

　　Pflaum和Freeman因承认证券欺诈合谋和证券欺诈两项罪名，面临着最高25年的法定刑期。

　　罗伯特？费恩布拉特(Robert Feinblatt)，对冲基金Trivium Capital的创始人之一；杰弗里？尤库提(Jeffrey Yokuty)，Trivium Capital的分析师。SEC指控他们参与了Hilton、Google等公司的内幕交易，非法获利超过1500万美元；

　　亚当？斯密斯(Adam Smith)，Galleon Group前交易员，从一个投资银行的线人获得机密信息，将其中一些与他人分享，包括他的老板Rajaratnam。这些非公开信息包括一些并购的细节，如AMD2006年收购ATI。

　　米切尔？卡尔迪洛(Michael Cardillo)，Galleon Group前交易员，通过一个同谋与他的老板Rajaratnam互通内幕信息，还从他的同事克雷奇？德里马尔(Craig Drimal)，口中获取内幕信息。Drimal已于2009年被捕。这伙人知道了2007年许多并购案的内幕信息，如百仕通集团收购希尔顿酒店集团等，他们还提前知道了宝洁公司在2008年的一个季报。Cardillo和其他人向这些内幕信息提供者支付了几千美元。

　　专家网络公司模式破灭

　　专家网络公司是近十年来在美国兴起的一种新的业务模式，如今在清肃之下，已难以为继。

　　2000年10月，尽管大型机构投资者反对，SEC依然推出了公平披露制度(Regulation Fair Disclosure)，要求上市公司同时向所有股东披露重大实质性信息。这一巨大进步要求上市公司对所有投资者一视同仁，大型机构投资者的信息优势丧失。随后，专家网络公司兴起，向愿意付钱的投资者开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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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tegrity Research Associates的研究显示，专家网络公司的模式首先受到了对冲基金的欢迎，随后共同基金、投资顾问、养老基金和PE投资者也开始使用。2009年三季度的一次调研显示，大约36%的投资管理机构都是专家网络公司的客户。60%的对冲基金表示专家网络公司“极为”或者“很”重要。Integrity Research估算，2008年在专家网络公司上的总开销约为4.33亿美元，2009年因价格竞争激烈而减少为3.64亿美元。

　　SEC一份针对十人的起诉状详细描绘了专家网络公司的运作模式：Longoria(AMD公司一名经理)，DeVore(Dell公司一名经理)，Jiau和Shimoon(Flextronics一名执行人员)四人均是科技公司的雇员，有渠道接触内幕信息，同时他们也在PGR兼职，职位是“咨询师”或者“专家”。他们屡次将多家上市公司未公告的业绩数据透露给多家对冲基金，并从PGR获得报酬。

　　诉状称，阮与咨询师见面，衡量他们提供重要非公开信息的能力和意愿。为了说服这些咨询师给出内幕信息，他明确表示电话通话不会被监控或者录音，还说咨询师的姓氏可以在网页上被隐去，更可使用假名来工作。有时，对冲基金出于谨慎，不愿直接与咨询师直接交谈，PGR的雇员们就充当内幕信息的传声筒。

　　内幕信息泄露的公司有AMD、苹果和西部数据等多家。Barai、Pflaum、Freeman、Longueuil和Barai Capital是内幕信息的受益人。SEC称对冲基金和交易员因获得内幕信息盈利或者避免损失共计3000万美元。

　　姜纬认为，专家网络提供的信息一是非公开的，二是来源于上市公司，这个商业模式从建立初始就有问题。以往的内幕交易案件通常都是针对上市公司内部人和相关中介机构。对冲基金因为通常和上市公司没有直接业务往来，因此并不被认为是内部人。但对冲基金的高收益更多来自信息优势，需要知道得比别人早、比别人多。

　　“行业专家如果接触到上市公司的重要非公开信息，就是内部人，对所有公司股东负有信托责任(Fiduciary Duty)，不能在有效期内交易股票。有意透露内幕信息并因此收到报酬，显然是违法的。”姜纬说。

　　的确，如果不能提供上市公司相关的、不是人人皆知的信息，专家网络公司对他们最大的主顾对冲基金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FBI一位官员费达塞克(Fedarcyk)在2月8日表示，“当你付钱给内部人来获得未公告的盈利数据时，这不是‘研究’，这是欺骗。”

　　SEC的一位官员罗伯特？库萨米(Robert Khuzami)在新闻发布会上称之为偷窃和贪婪的联姻。他说，“PGR是一家进行所谓‘搭桥’业务的‘专家网络’公司——为需要信息和拥有信息的人牵线搭桥。他们说自己做的是正当生意。而今天我们揭开黑幕，看到这里惟一在进行的，就是这些受信任的雇员，选择去偷窃并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公司和所有股东的信息。他们非法出售偷来的信息挣了几万美元，这种方式不正像一个员工深夜开车去装卸码头，将值钱的办公设备装到他的汽车后备箱，然后卖给邻居？”

　　《纽约时报》报道，检察官Bharara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他为华尔街内幕交易盛行感到遗憾，鉴于指控所涉范围之广，“我们谈论的并不是某个偶尔腐败的个人，而是一种腐败的商业模式，被告似乎采用了社交网络的概念，并将其变成为一个犯罪集团。”

　　边界在哪里？

　　虽然没有人宣称对冲基金行业整体上存在合规问题，但对冲基金行业丑闻不断，地动山摇。有观察显示，12月以来对冲基金的资金流入减缓——谁能保证自己投资的对冲基金不会是下一个起诉对象？

　　《纽约时报》报道，去年11月22日，FBI探员一共搜查了四家对冲基金的办公室，其中三家并未被起诉，Level Global和Diamondback Capital都是由SAC的前员工创立的。因为曾遭搜查，规模55亿美元的对冲基金Diamondback遭遇大规模赎回。截至2月15日，投资者已有超过10亿美元的赎回要求。而2月初，这个数字是5.34亿美元。但幸运的是，Diamondback管理的资产中大约有29%还有两年锁定期。

　　Level Global就更加倒霉。2月11日，无心恋战的管理者发信给投资者，说将会清盘并将款项退还。这家基金管理着约40亿美元的资产，高盛旗下一基金在其中亦有份额。基金创始人之一戴维？甘奈克(David Ganek)在给投资者的信中承认，持续的政府调查给公司运营带来挑战，虽然公司并不是调查目标之一，也没有违规行为。甘奈克曾是SAC Capital旗下一名成功的基金经理。《纽约时报》称，Level Global遭遇的赎回要求大约有7.5亿美元，接近基金规模的20%。

　　“谣言传到哪里，哪里就开始赎回。这起调查促使所有对冲基金在自律方面更加谨慎，对行业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姜纬表示。

　　此次打击内幕交易的行动力度超过了多数人的预料，也使对冲基金业开始重新思考合规问题。

　　全美最大的对冲基金游说组织Managed Funds Association(MFA)已向SEC寻求使用专家网络的指导意见，《纽约时报》报道，MFA的主席理查德？贝克(Richard Baker)1月底表示，对冲基金行业想要知道现在的边界在哪儿，以便留在场内，麻烦的是现在连裁判也不知道边界在哪里。

　　边界其实很明确，就是不能依靠非法手段获取信息优势。

　　为什么对冲基金是内幕交易的受灾重点？

　　姜纬对本刊记者介绍，美国现有对冲基金8000家至9000家，管理资产的规模为1.5万亿美元至2万亿美元。从性质、竞争和激励三方面来分析，对冲基金比共同基金更有动力从事内幕交易。但现在的调查表明，过去的游戏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