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美国房贷和金融泡沫导致的世界性经济衰退向上世纪大萧条的深度演化，出现了有关“口红经济”的炒作。这其实来自经济上所谓的“口红指标(lipstick indicator)”，其逻辑是人们心理安全感的下降会带动化妆品销售的上升。也许更令人信服的是所谓“阿司匹林指标”：股市下跌自然造成普遍的头痛，增加止痛药的销量。推而广之，经济衰退导致的焦虑和失业会影响身心健康，因而有助于医药行业（收入减少而付不起医疗账单另作别论）。

　　 在欧美世界，上述这些指标的调侃意味大于实际经济意义，它们代表的“商机”说穿了便是借灾难之机发财，在道德范畴上，这与在瘟疫流行时开棺材店并无二致。然而在商业社会中，经济机会和社会道德常常是鱼和熊掌之间的关系。“口红指标”后面更广泛的题目，是萧条衰退之际的“堕落（vice）”经济行业和“罪孽股票（sin stock）”投资。

　　 所谓“堕落”经济行业，是在西方标准价值观念下道德层次低下或者不甚高尚的经济活动，除了色情工业和赌场，烟酒消费也在其中。酗酒自然古今中外都被看成是堕落行为，随着大量医学证据的积累，抽烟在西方社会也已经被看成是既损人也害己的放纵行为，烟草公司因之在西方公共舆论中被看作是类于贩毒的过街老鼠。

　　 无论人们的道德观念如何，上述这些“堕落”行业仍然是西方经济中的可观部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股市投资上于是出现了所谓“罪孽股票”大类，网罗此类“堕落”的投资机会。随着自由派和平反战思潮的高涨，制造杀人武器的军火工业也被归入了“罪孽股票”，并且出现了专门的“堕落基金（vice fund）”，甚至相关的“堕落股指”，是在道德上前卫高尚的“绿色经济”和“绿色投资”的对立面。

　　 “口红经济”之后更广泛的“理论架构”，是经济下降时期人们的社会行为变化。其实早在差不多2700年前，春秋时代的大政治家管仲已经在这方面做出精辟归纳：“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管子·牧民》）。这段哲言的反演，便是经济的倒退会导致社会道德水平的下降。这除了犯罪率的上升，便是各种“堕落”和“罪孽”行为的增加。在个人层次，这主要表现在人类基本生理需求──也即在管仲之后几百年《孟子》中的哲言“食色性也”──上的放纵。

　　 这方面的一个历史例子是美国禁酒法案的废止。在早期清教徒遗风和后期原教旨运动的推动下，美国参议院于1917年通过了宪法第18条修正案，两年后获得美国36个州批准生效，全面禁止酒类的酿造和销售，以维护公民的道德纯洁，减少“社会罪孽”。禁酒法案催生了大量的非法走私和黑社会团伙，反而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但是直到大萧条前夕，高举道德大旗的“干党”始终压倒了主张开放饮酒的“湿党”。

　　 在大萧条造成的社会和精神压力下，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非法私酒的消费高涨之外，各级政府更眼睁睁地丧失酒税这一重要财源，“湿党”因此终于获得了足够的政治支持，罗斯福总统在1933年3月签署法案，开始允许销售低度酒类，同年年底生效的宪法第21条修正案，正式结束了美国全国禁酒时代（今天还可以在纽约等地看到街头酒鬼必须从纸袋包裹的酒瓶酒罐饮酒，是当年严厉禁酒法令的最后孑遗）。

　　 随着当前经济危机日益向大萧条演化，我们是否可以看到类似饮酒合法化的“堕落”经济趋向和商机？在“罪孽股票”大类之下，具体情况各有千秋。

　　 先看“食色性也”中的“食”。在大多数人口已经不愁日常温饱的西方发达国家，普通食品工业是出名的“抗衰退”产业，受经济发展周期的影响不大。在经济衰退期间，“堕落”的烟酒消费反而有上升趋势，是经济学常识。美联社去年就报道过欧美酿酒业依然欣欣向荣，而近年来因健康危害而备受打击的烟草公司利润显著上升。

　　 在“色”的方面，情况有所不同。与“口红经济”不无关联的，是“三陪”业在经济衰退期间生力军充沛。例如在当前经济危机比美国更加深重的英国，传媒报道不少中产阶级的良家妇女也开始加入“无烟工业”的队伍。但是这一“人类史上最古老的职业”却受到相当的“消费弹性”制约，不仅中下层嫖客日益囊中羞涩，据《纽约时报》新近报道，就连华尔街的银行大老包二奶也出现金钱困难。

　　 顺便提一下，美国金融泡沫的破灭,对从钻戒到“小蜜”的高档消费打击极大，以至《华尔街日报》报道因为大批员工面临“由奢入俭”的拮据，高盛公司传说为之设立了典当出售奢侈品的内部当铺。《纽约时报》则报道华尔街金融银行从业者的女友和妻妾们，也被迫组织“自助团体”，以应付男友、老公、情夫们新近突然的“经济阳痿”。

　　 美国社会的一个巨大悖论是：一边是高举“道德”大旗、一时如日中天的基督教右翼势力，甚至不许美国国会资助赞同人工流产的任何计划生育组织，一边却是全球最大的“成人娱乐”工业，摄制的“A片”和其他色情书刊影视产品年销售额超过120亿美元。有趣的发展，是这一应该“旱涝保收”的色情产业，目前也自称受到经济危机的负面影响，而在今年年初正式向国会提出50亿美元的“救助”要求，“以重振美国的‘性福’”。

　　 色情工业要求国会“救助”，并不完全是公关噱头，然而其当下困境与经济周期的实际关系不大，而主要来自盗版盘片的泛滥，以及互联网上业余山寨版A片和在线现场表演的流行，抢夺了正版色情影视的传统市场。

　　 据西方传媒报道，时下色情工业界的赢家，是面向普罗大众的成人性玩具行业，在当前的经济危机中迎合了饱受经济压力的消费者的“堕落”生理需求，而依然生机勃勃。

　　 总的来说，当前美国经济危机的最主要部分是信贷危机，而美国经济的一大特色便是从华尔街投行的高杠杆投资，到各行各业以至私人消费的大量举贷。时下的信贷紧缩和干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能不对所有产业都造成负面影响，连继续盈利的一些中小公司也面临流动资金困难。食品工业和近年来大量举债扩建的拉斯维加斯赌场自然无法幸免，军火工业则受到制造业这一“重灾区”的拖累。由此不难理解，集中投资烟酒、赌场和军火业、在纳指市场交易的著名“堕落基金”VICEX，近年来也从高峰被“腰斩”有余。这表明在时下这场席卷全球的经济大瘟疫中，投资“棺材店”发财并非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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