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光远 中国社会科学院政府政策系博士

　　考察经济思想史，没有任何一个主题能像金融危机一样引起经济学家最多的关注。但就人类经济史上发生的一百多起大大小小的金融危机而言，除了巴菲特所言“在一些特定时期，总有许多愚蠢的人拥有许多愚蠢的钱”这点共性之外，任何一起金融危机似乎都是独一无二的，从爆发的原因到对人类经济乃至大国兴衰的影响，绝无雷同。

　　正因为此，尽管经济学经过百年的发展，理论架构堪称美轮美奂，经济学的殿堂里也是群星璀璨，但就金融危机这个人类经济体上的“瘟疫”而言，遑论特效药，就连每一次危机爆发的原因，都是经济学不能承受之重。以致于美国一个参议员就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悲叹：“我深知我的国家，她能平静地支持任何事情，但金融危机除外。”也正因为如此，每每爆发全球性的金融危机，有两件事基本可以说是确凿无疑的：一是各国争相推卸责任，寻找危机的罪魁祸首，二是各国都企图利用危机带来的机遇，争夺有利的制高点，重新划分世界版图。

　　对于责任的推卸，最典型的莫过于美国。1929年大崩溃，美国总统胡佛一直坚持认为欧洲应该对大衰退负责。虽然他也承认美国在危机中有一定的“失误”，但主要错误是“欧洲的那些没有勇气面对这些问题的领导人犯下的错误”。这和时下美国将危机的根源归结于中国高比例的储蓄引诱美国人民过度消费何其相似乃尔。与推卸责任伴随的，肯定是各国不遗余力地挖掘危机中的机遇，一方面，将本身面临的危机以尽可能的方式转嫁出去，另一方面，试图变“危”为“机”，利用危机的乱局和国力的沉浮实现自身崛起的梦想。这好像成为国际关系史中最阴暗的惰性。

　　君不见，本次史无前例的金融危机爆发伊始，无论是美国的最大竞争对手欧盟，还是“金砖四国”等新兴国家，无不静观次贷的蔓延，直至次贷演化成百年不遇的全球性的金融危机，金融海啸已经到自家国门，仍然念念不忘，把美国爆发的危机视为结束美元霸权地位，改变国际金融秩序的绝佳机会。说远了意义不大，说近一点，就在去年10月份的时候，国内诸多专家关于危机是中国崛起的机遇的言论充斥各大媒体，他们罔顾中美畸高的贸易依存度和中国经济外向型的特质，鼓噪中国“一定要”抓住这次危机带来的“历史性机遇”，提前实现“抢班夺权”，取代美国成为第一大国的目标。

　　甚至有些人论证说，每一次金融危机风暴过后，世界版图必将重新洗牌，如，1929年大萧条之后，美国取代英国成为第一大国。自然而然，本次史无前例的危机带给中国的是史无前例的历史机遇，似乎第一大国指日可待。而这显然并不符合历史常识，世界历史变迁的规律告诉我们：无论是西班牙取代荷兰，还是英国取代西班牙，乃至于二战后美国取代英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靠的都不是金融危机。

　　在这方面，美国著名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也许能给这些人普及一下历史常识。在《大国的兴衰》中，肯尼迪通过研究1500年到2000年近500年来世界经济变迁与军事冲突的历史，认为决定一个国家在国际事务中力量对比变化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各国国力增长速度的不同，二是技术突破和组织形式的变革。各国力量增长和技术不同，不仅使全球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也逐渐影响到政治和军事力量的对比。因此，从长远看，在每个大国经济的兴衰与其作为一个军事大国的兴衰之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联系。很显然，按照肯尼迪的结论，决定大国兴衰的，首要的是受经济和技术力量决定的军事实力。因为在国际体系中，财富与力量是不可分割的孪生儿。

　　在肯尼迪的宏大叙述中，我们从来没有发现他刻意去找金融危机对大国兴衰的影响。1929年的大崩溃，连续不断的萧条使得美国遭受的损害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更为严重，然而，最终改变国际格局的，却是后来爆发的二战。遭受金融重创的美国因战争而得福，不仅成功摆脱了10年的萧条，更是成为无人匹敌的全球唯一超级大国。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美国也试图通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干预，改变亚洲的格局，但事实上，一旦风平浪静，在亚洲最具竞争力的，仍然是这些饱受金融重创的亚洲四小龙等在技术和制度上有比较优势的国家。

　　但是，人们往往忘记近在咫尺的历史事实，因此，次贷危机爆发以来，关于美国衰落、美元的统治地位和全球金融版图即将改变的讨论一段时间甚嚣尘上。主流的观点认为，金融危机将重创美国的霸权地位，美元日渐式微，国际金融新秩序的建立只是时间问题。各大国更是跃跃欲试，欧盟轮值主席巴罗佐强调：“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全球金融秩序。”萨科齐说：“我们没有权利让建立在21世纪的金融体系的运气与机会从我们手中流走。”试图利用危机改变国际格局。然而，随着金融危机的延伸，欧洲最终成为金融危机的重灾区，东欧成为风暴的中心，亚洲等新兴市场无一幸免，“金砖四国”除中印之外，全盘尽墨，美国通过美元这个“特洛伊木马”成功将危机转嫁给了全世界。全球不但没有因为美国金融危机而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反而都为美国的危机而乖乖买单。

　　金融危机从来都不是改变世界版图的决定力量，这是铁的事实。经过这次危机，美国第一大国的地位和根基显然没有动摇。美国制造业的绝对和相对的生产率都是国际领先地位，高等教育首屈一指，高科技、新材料、新能源、航空航天等众多领域具有世界地位，而且，作为一个政治、经济制度非常优秀的国家，其危机的自身修复能力不容小视。而欧盟想取而代之的想法在短期内肯定不会得逞。

　　既然如此，对于中国而言，在金融危机中千万不要有通过危机实现大国崛起的幻想。蝴蝶效应决定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幸免于金融海啸的肆虐。中国需要做的，依然是韬光养晦，人民币近期不会成为世界货币，中国也不会成为全球价值观的领导力量。美国虽然在衰落，但目前世界之所以还会继续依靠美国的领导，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领导。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金融外交的关键依然是提升金融软实力，并确保海外资产的安全，改变在国际金融外交中一直处于被动辩解、抵抗的局面，并静下心来解决我们自身的诸多问题，则万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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