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瓦业：理解人民币改革需要过程和节奏

　　本报记者 徐以升 发自北京

　　在昨天举行的第一届中法财经论坛间隙，法兰西银行(法国央行)行长诺瓦业(Christian Noyer)接受了包括《第一财经日报》在内的多家媒体(下称“记者”)的联合采访。

　　这位刚和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共同主持完第一届中法财经论坛北京论坛开幕式的银行家，在媒体面前毫无保留地表达了他对中国汇率改革、银行业改革、外汇储备问题、全球失衡、欧元区以及东亚货币体系发展前景等众多问题的看法。

　　诺瓦业表示，人民币汇率改革进程是积极的，但人民币最终走向自由浮动和完全可兑换是需要一步一步的过程，需要一个有控制的节奏。在全球失衡问题的解决上，在谈到中国应该发挥的作用之外，他也谈到了美国、欧盟、日本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

　　　　汇率改革：需要完善的金融体系和企业适应汇率风险的能力

　　记者：去年7月21日中国推出了人民币汇率体制改革，你参与的G7等会议也曾多次讨论过人民币问题，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诺瓦业：人民币汇率改革进程是积极的，更灵活的人民币能更加确切地反映出中国经济的实力。我认为，人民币汇率在金融市场上应该最终走向浮动，而且人民币还应该最终走向可自由兑换的货币，不过我也认为，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在G7会议的讨论中，也是希望人民币能往这个方向迈进。而且我们认为这样做也符合中国的利益。当然，大部分G7成员也理解，人民币汇率体制改革是需要一步一步的过程，需要一个有控制的节奏。而且我们还认为，这个过程中中国还需要一个完善的金融体系，需要企业能够适应货币兑换的风险。

　　记者：中国目前拥有巨额的贸易顺差，你认为这对中国经济有怎样的影响？

　　诺瓦业：首先，人民币所承受的升值压力不仅来自巨大的贸易顺差，也因为中国吸引到了巨额的外商直接投资(FDI)，以及中国高速的经济增长。中国目前的贸易顺差额非常巨大，但是我认为如果中国保持过大的贸易顺差的话会给经济带来不平衡，尤其是中国当前的储蓄率是很高的。

　　在这个背景下，我认为一是中国需要努力放大国内消费。其次，中国的金融市场将来可能要朝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就是允许外国企业在中国市场融资，我相信这样的话人民币承受的升值压力会减小。

　　记者：你对美国的双赤字问题，以及当今的全球失衡问题怎么看？在全球失衡的解决方案之中，美国、欧盟、中国、日本等经济体各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

　　诺瓦业：我认为每一方都应该起到作用。美国应该提高内部储蓄率，为此可以减少预算赤字，也可以通过促进美国每家每户的储蓄来实现。欧盟和日本应该继续进行经济结构调整，来提高经济的灵活性。特别是日本和德国，这两个国家的消费不是特别活跃，政府应该想办法促进消费。法国也要进行结构调整，来提高就业市场的灵活性，营造一个更有活力的就业市场，以获得一个更高的经济增长速度。法国同时还要进一步开放产品和服务市场，我相信这还有进一步提高的余地。

　　前面提到了日本的消费市场，实际上在今年7月份举行的首脑会议上，大家也注意到日本经济增长的好转迹象，看来是在往更健康更有活力的方向发展。关于中国在解决全球失衡问题中起的作用，我们认为中国，还包括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特别是保有外贸顺差的国家和地区，这些国家和地区应该进一步促进内部消费。同时，我认为这些国家和地区，包括中国，应该进行进一步的货币市场改革，实现更加灵活的货币汇率浮动。人民币汇率更灵活的浮动更能反映出中国经济实际的力量，其他国家和地区也是如此。

　　　　广发行改革：保持过程的透明度

　　记者：你在之前担任法国国库局局长时，曾参与了法国里昂信贷银行的改革，当时也对里昂信贷银行采取了“剥离不良资产”、“注资”等措施。目前中国也在进行国有银行改革，采取的也正是这个思路，你怎么评价中国的国有银行改革？

　　诺瓦业：对每一个银行的改革都需要做出个别的分析和判断，因此对中国的国有银行改革我不能妄加评论。

　　你提到的里昂信贷银行改革，我们的确这样做过，就是“剥离不良资产”、“注资”等。我认为，银行改革应该让银行从新的起点发展，这样的措施是必不可少的。

　　在注资问题上，应该给银行提供它所需要的资本金，以达到巴塞尔资本协议的资本金要求标准。此外，我还认为，银行应该进行必要的调整，以实行有效的内部监控。

　　从我的了解来看，中国国有银行改革正在进行这样的工作。

　　记者：目前中国已经对中行、建行、工行三家银行基本完成了股改，目前还有农业银行没有正式进入股改进程。关于农行的股改方案，曾有部门按照法国农业信贷银行现在的二级法人组织结构模式，设计出了一套将现在全国一级法人的农行按省分拆为二级法人结构的方案。从你对法国农业信贷银行结构的了解，你怎么评价对中国农业银行的这个改革思路？

　　诺瓦业：法国农业信贷银行本来是法国很多地方的合作社，为了减少地方银行数量，而合并组合组成，但保留了较为分散的管理。

　　从目前来看，法国农业信贷银行在国内有地方上的银行机构，而集中组成的总行则在国外设立了大量的分支机构，在海外是一家具有很强实力的银行机构。应该说，这种两级法人结构还是行之有效的，竞争力也很强。

　　从法国农业信贷银行的发展历程看，是一个从全国地方多个银行走到一起的集中化进程，而不是分散的进程。我不了解中国的具体情况，因此对中国农业银行的这个改革方案不能做出合适的判断。

　　我能提出的一点是，不管怎样，每一个地方的银行内部管理应该是严格的，但是不要过于分散，弄得太多了会加大管理的难度。

　　记者：中国国有商业银行改革都积极引进了境外战略投资者。目前正在进行的广东发展银行重组改革，也在进行境外战略投资者招标工作，其中还有法国兴业银行的参与。你能否透露目前的最新进展？

　　诺瓦业：关于法国兴业银行参与投标广东发展银行的事情我不能说得太多。招标的结果应该是由政府做出。

　　从我个人的看法来看，现在进行的广东发展银行改革，我认为过程是很好的，我也相信会取得成功。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制定了严格的游戏规则，并且还有具体的进程时间表，同时要求各海外机构作出非常明确的承诺。

　　我认为，在制定好游戏规则之后，政府最主要的是要保持过程的透明度，不应该改变早前的规则，也要让不遵守规则的机构得到惩罚。我现在知道法国兴业银行参与组成的财团具备了所有必要的条件，并且作出了清楚的承诺。

　　记者：此外，中国将在年底对外资银行全面放开人民币业务，这是中国金融业开放的一个标志性进程。请问法国金融界对中国市场的准备情况如何？

　　诺瓦业：毫无疑问，法国希望在中国市场发展业务。目前，已经有多家法国金融机构在中国发展，这些公司希望在中国继续开拓业务。

　　另外，法国银行业希望保持以法国银行分行的形式在中国经营，但是，目前还不清楚中国是否要求外资银行在本地注册后才能经营人民币业务，也就是以子公司的形式进行运作。

　　　　外汇储备：汇率体制限制币种结构灵活性

　　记者：中国目前保有全球第一的外汇储备，从你所在的法国央行运作法国外汇储备的经验来看，你认为中国持有多少规模的外汇储备是合适的，合适规模外的外汇储备是否需要进行更积极的投资？

　　诺瓦业：对这个问题我没有好的建议，实际上这个问题我们也和中国央行进行过沟通。法国也有外汇储备，我们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就是也不清楚多大的规模是合适的。

　　但我想谈的是，外汇储备的规模一方面需要有足够的能力来面对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央行需要在货币市场上参与行动，有时候市场会出现不正常的情况，这就需要央行的储备要有部分的流动资金。一旦有问题，可以立即做出反应。

　　但另一方面我也不认为过多的外汇储备就是好事。外汇储备过多的话，就会面临不必要的兑换风险。

　　关于外汇储备的投资，我相信央行在外汇储备管理上会比较保守，因为外汇储备的主要功能还是防止万一出现的紧急需要。

　　记者：当前中国的外汇储备主要是美元资产，你认为是否存在因为美元出现较大幅度贬值而造成的外汇储备损失？在这个背景下，你认为中国外汇储备是否需要进行币种结构调整？

　　诺瓦业：现在中国的人民币汇率还没有完全浮动，资本项目也没有实现完全可兑换，所以我认为央行面临着艰难的任务，就是中国外汇储备的币种结构问题受到汇率制度的局限性。之前人民币对美元的相对固定的汇率机制，以及当前美元在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中的重要作用，这让外汇储备在形成的时候就带有币种结构上的被动性。

　　打个比方，如果人民币是和欧元挂钩而不是美元，那么我相信外汇储备中欧元就会占大的比重。

　　但现在人民币的汇率制度正在进行变化和调整，我相信外汇储备的结构问题会随着这个调整而出现变化。

　　同样，如果人民币实现完全可兑换的话，法国央行外汇储备中也会有人民币资产出现。

　　另外关于美元可能存在的贬值风险而给外汇储备持有国带来的损失问题，我认为如果外汇储备大部分是美元资产的话，外汇储备当然会面临一定的风险。

　　我还可以提一点的是，在我们的外汇储备中，美元也是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货币区：东亚可借鉴欧盟的联系汇率机制

　　记者：欧盟现在是全球最完美的单一货币区，你对东亚地区统一货币的发展有怎样的看法？

　　诺瓦业：地区的货币合作问题是这个地区不同的发展阶段和发展模式。

　　应该说，欧元单一货币的出现是欧洲一体化进程在持续发展了50年后出现的，是在各国货币体系协调30年之后才出现的。

　　从欧洲的经验来看，我认为要实现共同货币应该首先在政治上达成比较密切的合作，因为单一货币意味着各国要在政治上放弃很多东西。比如，欧盟就是在公共政策、农业政策、财政预算等众多领域进行充分协调之后，才考虑的共同货币问题。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在共同货币出现之前，还需要各国在货币体系的配合协调上努力。比如在欧元出现之前各国都保有自己的货币，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欧盟推行的联系汇率制度在努力协调各国的货币体系。

　　我认为这种模式对东亚地区也是合适的，就是联系汇率制度安排。目前东亚地区的货币一体化进程可能只是欧盟30多年前的水平。当然我也了解到，目前东亚地区已经在进行货币合作，比如货币互换和共同的基金等。

　　记者：你在去年6月底曾表示，拥有主权的国家是有可能退出欧元区的，但是此举将带来风险，是极为危险的。2005年6月上旬的时候，意大利有数位内阁成员表达了放弃欧元回归里拉的想法，比如他们的司法部长 RvoertoCastelli等。从欧元区发展的前景来看，你认为真的会发生主权国家退出欧元区的情形吗？

　　诺瓦业：我认为已经加入欧元区的国家是不会开倒车的，这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如果要退出欧元，在法律上这个国家也必须要退出欧盟，放弃欧元就意味着放弃欧盟，我相信这会给这个国家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

　　首先经济状况会非常糟糕，在这个国家的外资可能会撤退外流，通货膨胀也会上升。

　　记者：前面我们谈到了外汇储备的投资方向，在中国有经济学家认为，欧元区债券市场的流动性要比美元债券市场弱很多，并因此导致外汇储备中欧元的占比可能会低一些，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欧元区债券市场的一体化发展怎样？

　　诺瓦业：我不认同这个说法，也许上世纪80年代以前可以这么说，但这之后债券市场的发展已经好多了，我认为非常的灵活，流动性也没有问题，特别是在政府债券市场。

　　法国是欧洲债券市场改革最早的，采用的是美国的标准，不但短期、长期债券市场非常成熟，而且还有必要的交易工具。

　　也许有个地方会比美元债券市场稍落后一些，就是企业债券市场，但这个市场也在进行大幅度调整。目前企业债券市场有很多大企业，市场好多了。

　　在企业债券市场上最现代化的也是法国，目前我们正在争取把欧元区内非政府的短期债券市场一体化，这样会更有利于投资。

　　(联合采访媒体还包括《人民日报》、新华社、《21世纪经济报道》和《新京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