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年作品资料图片

　　任伯年不是一个读书人，他是一个职业画家，或者说是画师。对任伯年的认识不能用对一个古代知识分子认识的模式去套。一个职业画师能成为一代宗师，影响后代许多人，是值得研究的。我不研究，就只能是隔着历史的烟云，在残破的信息阻碍中，跌跌撞撞地臆猜了。

　　任伯年的绘画天赋，一定有遗传基因，也有胎教缘故，可以说是天生根器好。这种人各行各业都有，这种生而知之的神秘性，在讲究科学的后来，被忽视了。但天才的确存在，我看过一本书，是给末代皇后婉容当裁缝的老人晚年回忆录：他未到20岁，在裁缝铺当学徒。一日，突然有宫里差人来找，说是逊帝溥仪的皇后婉容要出席什么典礼，需要做新衣服，要得很急，料子都从宫里拿来了。那时候，再大的裁缝也是贱业，不能给有身份的人量身体——所以，你在电视剧里看那些大户人家请裁缝上门做衣服，还用尺子量身体，很不靠谱儿：一是不真实；二是这个户还不够大。婉容就不用说了，连见都不能见，还不能乱打听，太监说什么是什么。太监比划着对小裁缝一一交代，言语中还不能不用敬语，种种限制的表达中，大概地描绘了婉容的身材个头等。小裁缝听完，稍作沉吟，便铺开料子，一剪刀下去，就开裁了，最后做出来，犹如天成，十分合身儿。

　　举这个例子就说明：很多人都是天赋其才，后天的努力只是把根器中带来的基因发挥培养得更好而已。任伯年十来岁时，家中来客，坐了一会儿等不着任伯年的父亲，客人就告辞走了。父亲回来问刚才谁来了，任伯年说不上谁来过，就拿过纸笔，将印象中的客人画下来，他父亲看了儿子匆匆画就的神情毕肖的写真画像，就知道谁来过了。

　　任伯年曾经并不想当画家，即不想以绘画为职业。他十几岁的时候，江南闹长毛——太平军占领了江南，任伯年当兵去了。在太平军中任旗手，军旗很大，很沉，身材单薄瘦小的任伯年还有点抗不动，“战时麾之，以为前驱”——绍兴人的猛劲儿还是有的。后来太平天国完蛋，任伯年勇立新功的梦想破灭了，这才逃回老家。因为不显眼，又没人举报，所以他逃脱了清廷的惩罚。这一次被历史变故折腾得不再有远大理想的任伯年，就不得不做个画师了——所有天生聪慧的人都这样：一遇挫折，会快速把命运参透，不再妄想，其实也失去了更多命运的机会了。聪明的负面就是这样。当所有宏大的梦想破灭以后，任伯年就不得不在绘画上挥洒他的天才和聪慧，些许残留的对命运的不甘与无奈，就换成了他一生离不开的怪癖——吸食鸦片。这也是一个天才才有的负面，凡人不可理解。任伯年56岁即去世，有人说他是生活不检点导致的短命，其实天才的短命就是生命质量的压缩，他早就活够了。有一幅任伯年的照片，脸上弥漫着颓废和不耐烦活的表情。他让我想起一个天才的优伶。

　　您要说任伯年把全部人生激情都给了绘画，我觉得不对。艺术史上所有大家，应该都不是那样做的，都是轻松地跟玩儿似的，把东西做出来的。

　　任伯年的绘画来自当时的大家、过去的大家，但区别于别人的是，他很多来自民间，也善于吸收西洋东洋的东西，形成了他的绘画面貌。那时候他就能吸收、会吸收，现在的画家反而不会吸收了，连抄袭都抄袭得很笨。比如当代艺术家抄袭里希特，抄袭得很笨蛋。

　　在更传统的人看来，任伯年的东西也许媚俗了，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人越来越感到，他这种媚俗是很不容易做到的，是一种艺术的高度，是真正的艺术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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