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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周扒皮,最后只剩一张皮了。×××发财了,××也发财了,我成了穷光蛋,我拿100块钱都困难。
12月10日,为调查字画被盗事件,《新民周刊》记者在北京301医院和季羡林见面。
撰稿·季天琴(特派记者)
无论如何,提到季羡林的字画事件,张衡是个绕不过去的人物。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他“打响了战斗,踢开了山门”。
举报人者
仅看媒体的报道,这个福尔摩斯迷看上去有点像国产007。事发后,他对媒体声称,自己花了一些cash混进了301医院,杨锐检举他“偷得我不在时装成修鱼缸,在先生面前进谗言”。
不过,他表示,“花了一些cash”绝对是个玩笑。能住进301医院高干病房的都是部级以上,防守严密。以记者的个人经历,每个人出入需要经过严密的程序。能自由出入病区的都是部级以上的轿车,车牌都是有备案的。因此,cash在这是行不通的。
12月11日,当他急冲冲地赶到大钟寺二酉堂接受采访的时候,敷衍的态度十分明显,他表示,“一个多小时足够了,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一个多小时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头。
这个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曾研究语言学的昔日大学教师很懂得享受表达的乐趣,口头语言丰富。就外人看来,张衡身上也带着明显的京商气息。提到某个领导,他也会意味深长地强调一下,言下之意:这可是个人物。得知记者最近去301医院见了季羡林老先生,他赶紧问有没有跟老爷子合影,“那是有历史意义的。”
他也挺渴望这种机会,因为他现在见不着季羡林了。
被拍卖的书画
故事开始于2007年4月。在“北京金兆艺术品拍卖会中国书画专场拍卖会”上,他发现了季羡林收藏的16幅书画作品,包括费孝通、吴祖光、臧克家等名人的书画作品。他拍下了14件,成交价共6.1万元。这些作品都是题有“季羡林上款”(受赠人是季羡林)的东西。
曾经开过图书公司、现从事字画生意的张衡因为题词等,之前跟季羡林交往,而且自认关系还挺“黏糊”。不久,他给北大校办打了个电话报告此事。事后,杨锐电话斥责了他一顿,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只是觉得奇怪,之前之后,他跟杨锐的交往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杨锐不让他见季羡林,但是,每次他拿着礼物来到301医院门口,杨锐也会和气地收进去。他评价杨锐,“我觉得她是长得漂亮的那种类型”。
据张衡说,今年9月下旬,季羡林事先托人带话给他,说是知道字画的事情了,一定要见他。这位中间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跟季羡林挺熟,知道季羡林想换秘书的心意,杨锐可能在季羡林题词方面算计太精,得罪过人。
季羡林求援
9月30日那天,他直接坐着小车子进了301医院。他带着拍卖图册,季羡林并没看,这位看淡身外之物的老人表示:字画和稿费我都不要了,我就想换个秘书,拿你这个取个证。
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北大赶紧给季羡林换个秘书,如果杨锐急流勇退,那她和她的丈夫——北大党委副书记、法学院教授吴志攀就不会在形象上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
张衡说,那位中间人对杨锐并没恶意,而且强调“不要提到杨锐,务必让杨锐平安降落”。在写给温家宝总理的信里,季羡林称自己现在需要一位助手,“山东大学蔡德贵同志是我多年的老友,他最适合担任这个工作。”
给温家宝的信是张衡起草的。在现场,中间人直接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他。信送到中南海门口的时候,那人觉得信写得还不够婉转,“后来我也发火了,下了车就跟老婆孩子逛街去了”。
张衡得知温总理在10月12日前后批转了季老的信件给北大,北大并未做出回应。10月16日,季老又给北大校长闵维方写了两封信,口气委婉,但是直指杨锐。
写给闵维方的那些信也没有下落。10月24日,那天张衡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这天大有文章。他说,那天他拿着季老的委托书满街找公安局报案,他老婆在家负责给唐师曾发邮件:季羡林先生处在危险中,藏画被盗卖,你是先生的朋友,你必须救救他!
这封信的内容也许太过惊悚,唐师曾并不相信,在对方传来5份季羡林的手迹以后,唐师曾才感到震惊。10月28日,唐师曾从哈尔滨出差回来。在301医院门口,张衡钻进一辆小车,一个光头转过来跟他说:你好,我是新华社记者唐师曾。车子直接开了进去。
唐师曾用专业的摄像设备记录了这次会面,在这天的视频里,季羡林表示,丢字画的事两三年前他就知道了,他住301医院每年34万,完全可以自己掏,不需要公家的钱,这两年多来的生活,就跟坐牢一样。
“鸡骨头”和“开窗户”
10月29日晚上,在中国青年报的三楼会议室,《中国青年报》、《北京青年报》、《南方日报》的记者观看了部分视频。
至此,杨锐的“平安降落”已经注定不可能实现了。
几天后,大学真的向媒体屈服了。11月3日。北大一位副书记带着新助手崔岩来见季羡林。
在向媒体举报之后,张衡最担心的还是怕担上诬陷的罪名。
在举报材料里,他说杨锐为了“泄愤”,曾将餐厅里打包拿回来的鸡骨头给季羡林。但是杨锐在给钱文忠的短信里,就张衡的这个指控做了回应,大意是,鸡骨头事实上是从五星级酒店带回来的鸽子肉,她曾恭敬地呈递到先生面前。
不管是鸽子肉还是鸡骨头,季羡林对这份“恭恭敬敬呈递”上来的东西肯定是不满意的。老人家没动筷子,在杨锐不注意时,让人给饭盒拍了照。
这张图片在小范围内流传,记者通过某种渠道看到了这张照片。桌上有两个饭盒,一个饭盒里盛的东西看似炒面,另一个饭盒里,两块体积不大的肉骨头缩在饭盒的角落里。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事情张衡是听说的。他并不知道现场拍了照,更没看过照片,因此还担了不少心。
至于开窗事件,便是10月24日,就是他在街上找公安局、他老婆在网上找唐师曾的那一天,“那一天气温骤降十多度,301医院季老午睡中,杨锐悄悄打开窗户通风。”
这个事情本来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因为他没有证据。后来他听说季羡林有一段音频事关此事,老人家委婉表示,有人开窗,“但是我离得远,现在还是好好的”。
真画还是假画?
可以证实的是,张衡对季先生的前秘书李玉洁是出自真心的感激。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直呼其名,即使在背后,也都是恭敬地称她“李老师”。
他赞扬李玉洁的办事能力,“圆滑”。虽然他从2002年至2006年也没能见到季老,但是李玉洁以“非典”这个正当理由来拒绝他们相见,他觉得无可厚非。在2006年,李玉洁许诺张衡,在季老大寿之后会安排他们见一面,不过,季羡林大寿当天李玉洁突发脑溢血住院,后来杨锐做主,这一面始终没能见着。
不过,两个山大校友办了本杂志,张衡想请季羡林题词,被杨锐挡了驾,李玉洁帮他解决了问题。李玉洁那次跟杨锐闹了点不快,最后跟张衡说:以后你别再揽这种事了。
今年10月份,张衡找到李玉洁做书面证词,81岁的李玉洁证明“被盗书画”中,3幅作品为真,其中包括臧克家书法、吴祖光书法。值得玩味的是,在11月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李玉洁表示当时的证词是自己的本意,但是自己判断“可能有误”。
已经歇业的“北京金兆国际拍卖有限公司”艺术总监崔贵来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人物。他在媒体上的发言挺让人摸不著边,他曾经对媒体描述过送藏品的男子的特征,在另外一家媒体上,他表示自己从不认识张衡这个人。
张衡对崔贵来评价很高,“他是一个优秀的人”。他说,两人是博弈的关系,作为拍卖平台和买家,崔贵来总想坑他,他也老想占崔贵来的便宜。崔贵来挺不希望他出事,因为他是比较大的买主,但是出于人情世故,崔贵来偶尔也往那边站一站。
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崔贵来至少证实了一点,他表示:拍卖行的人基本都认识张衡,他也会去张衡那里要帐。张衡以6万余元购得的“季羡林上款”的那批字画,当时打的是欠条。
虽然刚开始张衡对自己的鉴赏能力还比较自信,觉得大部分都是真的,现在他已经非常自觉地承认自己判断有误,“总有一两幅是真的吧,欢迎有关部门来鉴定。”
他觉得,即使没有一幅是真的也没有关系,10月30日《南方日报》的一篇报道俨然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在这篇报道里,记者电话求证季老秘书是否有字画流出,“她表示不方便透露情况,并将电话转给另外一名男子。该男子告诉记者,那些在拍卖品市场流通的字画,并不是季老家中的藏品,而是伪作,日期都不对,真正的藏品现在还在季老家中。”
据此,张衡的态度有点那么无所谓:如果手里的画有一幅是真的,那就是盗卖真画案;如果全是假的,那就是制假卖假案。
301医院里的老人
12月10日,《新民周刊》记者踏入301医院季羡林病房的时候,这个耄耋老人看起来更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昂首、挺胸、下巴微微内收。
但逢客到,老先生一准在书案前坐好。
这位老人会给人留下两个非常深刻的印象:一是思维能力很强,二是表达简洁幽默。人大的一位老教授为项目来找他,他乐呵呵地表示“能力有限,尽力为之”;说起古文的断句,他说现在“不是一塌糊涂,而是二塌糊涂”。
他曾经自号“四半老人”——半聋、半瞎、半瘸、半拐,不过如今双腿已不听使唤,只剩半聋、半瞎了——老人不用助听器,跟他说话的时候,分贝得高点;写字的笔力仍在,就是看不见落笔处。
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将岁月与内心的定力这般娓娓道来。北大调查组宣布没有发现季羡林藏品流失后,已入大化之境的老人也只是“呵呵”两声,来了句轻描淡写的“胡说八道”。
有一点也许能窥见老人心境的变化——以前他最爱陶渊明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现在,他信奉“为善最乐,能忍自安”。
对待藏品流失事件,季羡林的态度很简单:一笑了之,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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