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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银行的秘密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06日 15:37 《经济》杂志

  格莱珉银行的基本假设是,每一个借款者都是诚实的。“我们确信,建立银行的基础应该是对人类的信任,而不是毫无意义的纸上合同。格莱珉的胜败,会取决于我们的人际关系的力量。”

  文/曹张伟

  这也许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银行:至2006年6月底,累计贷款总额是2810亿塔尔(折合人民币322亿元),目前贷款余额是317亿塔卡(折合人民币36亿元),今年预计全年会新增贷款540亿塔尔(折合人民币62亿元)。

  它便是被称为“穷人银行”的孟加拉格莱珉银行,其创始人是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博士。1976年,尤努斯博士尝试发放小额贷款给穷人,让他们有资金从事生产劳动,改善生活状况。1983年,经国会通过,孟加拉国政府特许尤努斯博士创建格莱珉银行,在农村全面开展小额信贷业务。

  至今,小额信贷的成功模式已经在全球100多个国家得到推广,数百万贫困人口成功脱贫。

  离经叛道的银行家

  有这么一则故事:在10个国家各有1名记者问该国的一名资深金融人士,问题如下:一家银行专门借出小额贷款给农村穷人,甚至身无分文的乞丐,竟然在没有政府资助、没有国际机构捐款下自给自足,每年还有盈利,有无可能?10位不同国籍的银行业精英的答案是完全一致而且斩钉截铁的:“没有可能!”

  那么,精英们都错了。因为这家银行正是格莱珉银行。

  格莱珉银行自1983年创办以来,除了创办当年及1991年至1992年两个孟加拉国内水灾特别严重的年头外,一直保持盈利,2005年的盈利达1521万美元(折合1.2亿元)。

  格莱珉银行的账目曾经受到国际知名经济学者质疑。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乔纳森·莫多克在1999年发表论文《小额信贷承诺》,质疑格莱珉银行低于1.6%的不良贷款比率不真实,实际数字应该是7.8%;他又称格莱斯珉银行只是依靠捐款来生存,如要自给自足收支平衡,贷款的实质利率要高达25.7%。

  对此,尤努斯教授称:“我认为不需要反驳乔纳森·莫多克,格莱珉银行的现状已证明他的预测全部是错误的。我们自1995年停止接受捐款后,不但可以继续生存,而且盈利是一年比一年多;我们不需要提高贷款利率,我们的实际利率只是10%,近期还在研究调低利率,因为我们的利润太多了,盈利并非我们的主要目的。”

  “我们的账目每月都会在网上公布,自1976年以来,所有数据一直是公开的,任何经济学家都可以研究我们,从而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成功。”

  在一个非常正规的国际银行界人士会议上,穿着拖鞋的尤努斯说,我发现今天来的官员都是穿皮鞋的,而我是做小额信贷的,做小额信贷是与老百姓打交道的,在孟加拉国乡下老百姓很穷,很多人是赤脚的,我很大部分时间是走村串户,我已经有拖鞋穿,所以我穿拖鞋来。做好小额信贷,不能与正规金融的程序一样,就像不能穿皮鞋到稻田去一样,一定要穿拖鞋。我是反传统的,小额信贷也是反正规金融传统的。

  的确如此。那些保守的银行家们,坚持一套他们认为行之有效的、流传了几百年的信贷哲学,而这些信贷哲学,几乎无一例外地把农民与穷人置于最不利的信贷地位。传统信贷体系教导这些银行家,银行的贷款需要接受贷款者提供必要的足够的抵押担保,而穷人(尤其是赤贫者)几乎没有什么抵押担保品,这也就意味着只有有钱人才能合法地借到钱。传统的银行家只是将眼光盯住那些规模大实力强的企业家,而不屑于与那些小额贷款需求者打交道,因为在他们看来,小额贷款需求者的贷款数额小,耗费的贷款成本与未来预期收益不成比例,因而只能使银行亏损。

  传统的信贷哲学还假定,穷人根本没有还款能力,给他们发放贷款只能是一种浪费,穷人的信用与智慧都不足以使他们利用贷款创造合理的增值,因而银行向这些穷人贷款得不偿失。

  尤努斯的行动以及后来的巨大成功,却证明了这些传统信贷哲学的荒谬僵化与那些传统银行家们的保守无知。循着传统分析,让我们来看看尤努斯的创新之处到底何在?常理上,借出去的钱是为了能收回来并附带一部分钱的使用费——利息。但是对于格莱珉银行的对象,那些赤贫的人而言,没有抵押品,他们不能得到一般商业银行的借款。而且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即便他们拥有一些资产,但由于无法证明为其所有也无法获得贷款,不能改变自身的命运。这一点德索托在《资本的秘密》中阐释得淋漓尽致,没有

产权证明的资产是僵死的资产,无法流动从而无法为穷人创造机会。而尤努斯却认定穷人的信用远比想象得要高,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也许评论者会说尤努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竟然违背经济学最基本的“自利最大化假定”而去相信“人性善”。甚至,当格莱珉银行面临借贷者确定无法偿还到期贷款时,也不会假想这是出于借款者的恶意行为,而是调查逼使借款人无法偿还贷款的真实境况,并努力帮助这些穷人改变自身条件或周围环境,重新获得贷款的偿还。就是依靠这种与传统银行截然不同的信任哲学,格莱珉银行一直保持低于1%的坏账率。而其每年发放的贷款规模现在已经超过8亿美元。

  格莱珉银行和尤努斯完全颠覆了传统商业银行的信贷哲学,而创造了一种崭新的关注贫困阶层、调动培育穷人民主管理观念的金融文化。可以说,格莱珉银行建立起一个可能引发“银行业本质的革命的新型银行架构,一种新的经济概念”。

  更需指出的是,格莱珉银行的还贷率高于表现最优异的商业银行。传统分析对此无计可施,因为那些现实中的细节并不为人知晓,这可能是因为经济学家们的自负,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尤努斯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些目空一切者的无知,在对待贫穷问题上,没有面向真实世界的态度,就会陷入“理性的自负”而不能自拔,对于真正推进扶贫却没有半点好处。这是当下经济学家们的普遍尴尬。

  贷款是一种人权

  “我们在庆祝贷款不用抵押品。我们宣布了一个长久的金融隔离时代的终结。贷款不止是生意,如同食物一样,贷款是一种人权。”

  这是尤努斯博士的肺腑之言。

  尤努斯教授出生于孟加拉最大的港口吉大港(Chittagong),这是一个有着三百万人口的较为发达的商业城市。他的父亲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制造商和珠宝饰品商人。他的母亲出身于小商贸者之家,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对穷人充满同情心、做事有条理有决断的坚强女性。尤努斯在自传中说:“是母亲对家人和穷苦人的关爱影响了我,帮助我发现自己在经济学与社会改革方面的兴趣。”在吉大港大学毕业之后,尤努斯在母校当了五年的经济学教师,在这期间,他创建自己的企业并获得了极大的商业成功。1965年尤努斯获得富布莱特奖学金的资助,在Vanderbilt大学学习并最终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

  1971年孟加拉独立,尤努斯放弃在美国的教职,回母校吉大港大学担任经济学主任。1974年蔓延孟加拉的大饥荒使成千上万人因饥饿而死。尤努斯感到震撼的同时,开始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对贫困与饥饿的研究中。1976年,他开始走访乔布拉村中一些最贫困的家庭。他看到,一个名叫苏菲亚的生有3个孩子的21岁的年轻农妇,每天从高利贷者手中获得5塔卡(相当于22美分)的贷款用于购买竹子,编织好竹凳交给高利贷者还贷,每天只能获得50波沙(约2美分)的收入。苏菲亚每天微薄的2美分收入,使她和她的孩子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贫困循环。

  这种境况使尤努斯异常震惊,尤努斯写道:“在大学里的课程中,我对成千上万美元的数额进行理论分析,但是在这儿,就在我的眼前,生与死的问题是以‘分’为单位展示出来的。什么地方出错了?我的大学课程怎么没有反映苏菲亚的生活现实呢!我很生气,生自己的气,生经济学系的气,还有那些数以千计才华横溢的教授们,他们都没有尝试去提出并解决这个问题,我也生他们的气。”

  尤努斯教授在深入了解了苏菲亚这样的赤贫者的境况之后得出结论,这些村民的贫穷,并不是因为他们缺乏改变生活消除贫困的途径与能力,更不是因为他们自身的懒惰与愚昧,而是“因为金融机构不能帮助他们扩展他们的经济基础,没有任何正式的金融机构来满足穷人的贷款需要,这个缺乏正式金融机构的贷款市场就由当地的放贷者接管”。

  这些当地的高利贷放款者,不但不能使这些赤贫的村民摆脱贫困,而且使他们陷于一种更深的贫困泥潭而难以自拔。在几乎所有的贫困地区,穷人被这些高利贷所控制与剥削,他们不能摆脱高利贷,因而甘受高利贷放款者施加给他们的不公平信贷。

  另一方面,正式的金融体系却严重忽视了穷人这一最需要信贷服务的体系,把这些渴望贷款的穷人排除在信贷体系之外,使他们难以用贷款来改变他们的生活。事实上传统正式的金融体系也仍在用各种方式制造着穷人接近正规信贷的障碍。

  但另一方面,产生此类想法是穷人出身的经济学家的天性使然。在愤慨和震惊之余,尤努斯终于出手了:1976年,就在他任职的学校附近的乔布拉村,尤努斯掏出27美元借给42个赤贫的村妇开始了他的微型贷款试验。一个村妇只要很少的钱就能摆脱中间商,而获得全部销售竹凳的利润,这可以使她的家庭改善生活水平,包括为没有房顶的屋子盖上一个锡顶,喝上健康的饮用水等等。但通常她们没有东西抵押,因此也就无法取得那少得可怜的钱。

  而尤努斯的探索终于取得了回报,7年后,格莱珉银行正式创立,这是一家专门为穷人服务的银行。

  尤努斯坚信,借贷是一项基本的人权,他提出了简单而充满智慧的解决贫困的方案:为穷人提供适合他们的贷款,教给他们几个有效的财务原则,然后他们就可以自己帮助自己。

  尤努斯的理论被实践证实为有效——格莱珉银行已经向240万个盂加拉农村家庭提供了38亿美元的贷款。今天,有250多个机构在将近100个国家里基于格莱珉的模式运作着,而格莱珉银行领导着这个以小额贷款消除贫困的席卷全球的运动。

  与此同时,格莱珉银行也从27美元(借给42个赤贫农妇)微不足道的贷款艰难起步,截至2006年6月底,格莱珉银行有2185家分行,服务69140个村的639万借款人,员工总数达18151人。

  最为成功的是,格莱珉银行的贷款当中63%来自借款者本身的存款。格莱珉能够自力更生,不需要寻找外来的资金。格莱珉累计借款给639万名借款人,当中96%是女性,在她们的努力之下,58%的借款人及其家庭已经成功脱离了贫穷线。

  穷人也是有信用的

  孟加拉有75%的人口信奉伊斯兰教,而尤努斯博士说:“孟加拉人或者印度人没有区别。人也许有贪婪的特质,但这个社会和媒体很少发现和强调人们的另一部分特质:我们不断实践帮助人,人们的善良特质便会显露,这跟宗教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格莱珉模式在全世界都可以成功,包括在美国及欧洲,我们的试验都很成功。”

  这固然是无抵押小额贷款的成功,但更是人性的成功,或者说,它使我们相信:穷人也是有信用的。

  当然,仅仅消除道德风险是不够的,格莱珉银行还不能高枕无忧。尤努斯控制风险的办法是坚持小额,时间上梯次还款,管理人员经常上门服务,贷款人要加入一个5 个人的小组,目的是增加借款人的还贷信心,树立所有穷人都值得信任的理念。目前,尤努斯博士穷人银行贷款收回率达到了99%,平均贷款额每笔为130美元。

  更为重要且意义深远的是,格莱珉银行通过这种特殊的机制,极大地调动起借贷者们自我管理的积极性与创造力。这些本来完全没有金融知识的贫穷村民,通过小组彼此联结起来,并在小组会议上进行公开的民主讨论,使他们自然地对管理自身的事务承担越来越大的责任。他们往往比银行职员更能提出创新性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为这与他们自身命运的改变密切相关,他们有强烈的内在动力去寻找新的途径而使自己和其他成员尽快脱离贫困。

  尤努斯深有感触地说:“我意识到,如果给予机会,人类是多么富有活力与创造力。”

  同时,为了帮助那些根本没有知识与经验的借款者,格莱珉银行不断简化他们的贷款程序,最终他们将格莱珉的信贷偿付机制提炼为:(1)贷款期1年;(2)每周分期付款;(3)从贷款一周后开始偿付;(4)利息是10%;(5)偿付数额是每周偿还贷款额的2%,还50周;(6)每1000塔卡贷款,每周付2塔卡的利息。这种简化的贷款偿付程序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同时,尤努斯博士说:“小额贷款机构如果要自负盈亏,首要条件是可以接受存款。如果我们不可以接受存款,捐款用光了后便无以为继,借款人同时是我们的存户,他们拥有这家银行,我们便像河流般不断有活水;对于借债人来说,她们每周偿还小额的贷款,同时存入金额更小的存款,这是一个改善她们财政状况的重要环节。一年后债还清了,她们可以借更多,同时又有一笔存款可以动用,令她们一步步脱离贫穷线。”可见,格莱珉银行的经营模式中包含了实际可行的经济学原理。

  举例来说,一名成员贷款1000塔卡,实际利率为10%,即本息合共1100塔卡,还款期为一年。该名成员每周还款约21塔卡,但同时要存款5塔卡,存款年利率为8.5%—12%,一年之后,还清欠款,并有260塔卡存款及利息。成功还款后,她们便可以再借大额的贷款,例如2000塔卡,同时每周储蓄10塔卡,这名成员的财政状况会被改善,最终达至脱离贫穷目的。

  尤努斯与格莱珉的信贷哲学正在颠覆那些传统的信贷教条。传统的商业银行总是想象每个借款人都打算赖账,于是他们用繁密的法律条款来限制客户,保证自己不受损失。尤努斯却有相反的哲学。”从第一天我们就清楚,在我们的体系中不会有司法强制的余地,我们从来不会用法律来解解决我们的偿付问题,不会让律师或任何外人卷进来。“格莱珉银行的基本假设是,每一个借款者都是诚实的。我们确信,建立银行的基础应该是对人类的信任,而不是毫无意义的纸上合同。格莱珉的胜败,会取决于我们的人际关系的力量。”

  尤努斯以自己的始终如一的行动,以自己的经济学知识,以自己对贫困者的深刻理解与同情,创造了一个不同凡响的格莱珉世界,使成千上万的穷人摆脱了贫困,看到了改变生活改变命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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