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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陈欢
上海报道
7月5日下午1：30，顶着39摄氏度的高温，薛菲和孙伟一起踏入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民二庭。
这对昔日的大学室友如今一个是太平洋保险公司再保险部的职员，另一个是上海君悦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而将他们再次联系到一起的，是一起标的仅107元的诉讼，对应身份也起了变化：孙伟成了薛菲的律师。
30.5和3730.5
事情还要从2004年2月份说起：薛菲在一次刷卡消费后发现，他日常习惯用中国银行长城卡，该月透支额一共是3730.50元。“我还提醒自己，26日是到期还款日，千万别忘记了。”
26日这天，他通过自动存款机存进去3700元。剩下的30.50元零头，他觉得是区区小数，根本没往心里去。
3月8日，银行的对帐单来了，他惊异地发现，对帐单显示，他需要支付透支利息89.19元，滞纳金18.65元。他顿时感到非常疑惑，30.50元的透支额，短短10天时间，怎么他就要支付近3倍于未还款额的利息呢？而且，明明是26日当天还款的，哪里来的滞纳金？
“可能是银行搞错了。”他这样想着，当天就来到浦东中银大厦的底楼营业大厅，并在柜台上拉出一张交易明细单。可单子上写得明明白白，应还款总数3730.50元，到期还款日2月26日，实际还款日2月26日，还款金额3700元。
带着疑惑，他打通了中国银行的客户服务热线。客服小姐告诉他虽然他确实在26日当天通过自动存款机存入3700元，但是银行计算滞纳金和透支利息依据的是内部记帐日，而非实际还款日，也就是说，虽然他的确在26日还款，但是银行并不在当日认这笔帐。
“而且，如果消费者在到期还款日之前未能全额还款，则按照全额计算透支利息，日利率为0.05%。”换句话说，虽然薛菲只有30.50元的零头没有按期归还，银行却是按照3730.50元乘以利率再乘以天数计算逾期利息的。
客服小姐还告诉他，这种还款方式，在《中国银行长城贷记卡申领合约》(以下简称《申领合约》)中写得明明白白。
电话打完，薛菲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加深了，仅仅10天，就要支付相当于未还款额三倍的利息，而且，明明当天还款，却不在当天入帐，这样的规定合理吗？
在随后没几天的同学聚会上，薛菲说起盘桓在心中的疑惑，立刻得到了昔日同学、而今君悦律师事务所律师孙伟的呼应：“如果一个人刷卡消费10万元，按期归还了99999元，仅有1元没有归还，难道也要按照10万元支付逾期利息吗？这肯定不符合法律公平公正的原则。”
他俩一合计，2004年4月5日，一纸诉状送到黄浦区人民法院立案庭。
一年讼争
起诉书送至法院没几天之后，三个中行上海分行信用卡中心的人找到薛菲。 “来者彬彬有礼。”薛菲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说，“但是他们只字不提谁是谁非，只是说看在大家都是金融从业人员的同行份上，希望我撤诉。”
在谈话的过程中，他们还拿出一张支票递给薛菲。“我没有看就还给他们了，至今也不知道上面有多少钱。”薛菲说，“本来也不是为了钱打这个官司的，只是觉得很不公平。再说使用信用卡的人不止我一个，相信受到这种不公平待遇的人也不在少数。”
没几天，孙伟也接到了中国银行法务部打来的电话。对方希望能撤诉或者能够调解。
但孙伟拒绝了：“因为本来打这个官司就不是为了钱，更不是针对中国银行。”孙表示，这种还款方式在银行界是普遍现象，对普通消费者很不公平，他们只是希望能推动这个事情向公平的方向转变。”
2004年5月，第一次开庭。
此间，法院征询双方意见，是否愿意调解撤诉。“我们说，只要中行承诺更改此条款，我们可以无条件撤诉。”孙伟说，“只要中国银行方面承诺就可以，因为我们也理解，更改条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能有很多复杂的程序。”
但事实让人失望，中行方面表示他们愿意推进此事，但是无法明确承诺。于是，调解无果而终。
2004年7月23日，第二次开庭。
此后很长一段事情，案件陷入了沉寂。直到整整一年以后，今年7月5日，薛菲和孙伟等来了一个不甚让人满意的结果，法院方面认为，银行以其内部对帐日作为还款日不合理，故要求薛菲支付滞纳金于法无据。
但，由于薛菲在申请长城卡时已在《申领合约》上签字，即要受《申领合约》的约束，所以，30.50元在10天中生出了3倍的利息必须支付。
收费规则之惑
万事达上海代表处首席代表陆德益告诉记者，目前通行的银行卡标准有三类，包括万事达卡、visa卡和银联卡。现在绝大多数银行卡都是按照透支的全额计算逾期利息的。“在申领银行卡的时候，所谓的《申领合约》其实就是发卡人和持卡人之间的约定，那么，发卡人有决定权决定如何计算。”
孙伟则认为这不是简单的银行说了算的事。“中国人民银行和银监会并未对逾期利息如何收取做出强制性规定，各大银行的收法也不尽相同。”据记者了解，工商银行的牡丹卡就是按照未按期还款部分计算逾期利息。
“更重要的在于，即使有《申领合约》，但这是一个完全不合理的条款，也要强迫消费者接受吗？”孙伟说。
华东政法学院罗培新教授认为，这确实是一个极其不合理的条款。“根据我国《合同法》的规定，部分违约应该按照违约部分收取违约价款，否则，当事人按期归还3000元和30元的效果是一样的，这显然不公平。”
庭审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个插曲，中国银行方面甚至没有提供《中国银行长城贷记卡申领合约》，而是提供了一份《中国银行长城-思考乐人民币贷记卡领用合约》。即使到庭审结束，这份重要的《中国银行长城贷记卡申领合约》始终没有露面。
“即使真有这份《申领合约》，而且其中关于逾期利息是这样规定的，这也是个格式条款，当有两种以上解释的时候，应当做有利消费者的解释。”孙伟说。
摆在记者面前的中国银行提供的《中国银行长城—思考乐人民币贷记卡领用合约》第六条第四款规定：“……应按人民银行规定的利率支付从交易之日起至还款日止的欠款利息。”
“谁能看出这个欠款指的是全部欠款呢？一般都是理解成未偿还部分，为什么不做有利消费者的解释呢？”孙伟说。
利益的“万有引力”？
值得注意，据中国银行新闻发言人2004年10月底预计，2004年全年中国银行银行卡业务收入有望突破12亿元。
陆得益告诉记者，目前各大银行的信用卡业务收入一般由三块构成，包括年费、交易手续费和逾期利息。“这其中，逾期利息是最大的一块。总收入中逾期利息占到多少我很难估计，因为有的卡收年费，有的卡不收年费，构成比例各不相同，但肯定是最大的一块。”
“按全额和按余额计算利息的差额是很大的一块收入，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说。他还提醒记者，日利率0.05%换算成年利率的话是18.25%，“这可比贷款利息高出好几倍了，若部分还款按全额收逾期利息，乘数效应下都快成高利贷了。”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虽然大多数国有银行都是按照全额计算逾期利息，但也有银行如工商银行，以未还款部分计算逾期利息，一些小的商业银行如兴业银行，如果持卡人在归还了绝大多数透支额的时候，剩下的很少部分透支额会忽略。“这不是明文规定，仅仅是为消费者提供的一点便利。”
华东政法学院的罗培新教授认为，在制度建设过程中，相对于广大消费者而言，银行尤其是大银行，目前仍处于比较强势的地位，而银行方面会利用这种优势地位制定不合理的条款，这类条款应该被修改。
目前，孙伟和薛菲已经将上诉状递交到了上海市二中院。“我们打这个官司不是为了这100元钱，一年多来我俩投入的精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些钱；也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连金融从业人员和律师都搞不清楚的条款，普通消费者更搞不明白了。我们只是想推动这个不合理的情况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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