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忆：因为江豚的“微笑”

中国江豚保护行动网络联合发起人蒋亿

　　“CC讲坛”（第十四期）于2016年7月12日，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举行。中国江豚保护行动网络联合发起人蒋忆出席并做了题为《因为江豚的“微笑”》的演讲。

　　以下为演讲实录：

　　在北京的朋友肯定对这样一个公益广告并不陌生，细心的朋友有没有发现，其实这么可爱的江豚，它张开的嘴巴左右两边分别是一条曲线，分别代表着洞庭湖与鄱阳湖江豚种群的数量，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慢慢减少而整个长江流域江豚的数量则不足1000头已经濒临灭绝。

　　我是一个湘妹子，我的家乡在南洞庭湖，我们那边不叫江豚叫做江猪子，大概是因为江豚跟猪一样肥肥的。因为我是一名保护江猪子的志愿者，所以我给自己的微信名和自然名都取名为“洞庭猪猪侠”。

　　我的爷爷是一位渔民，在我出生那年过世了。我奶奶在我小的时候喜欢讲起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的爷爷年轻力壮，在一次捕鱼中他站在船头，一根竹篙就直戳一只江猪子的肚子，这样一条大鱼带回家，满足了邻居好几户人家半个月的伙食。奶奶说江猪子浑身都是油，一点都不好吃，但是在那个年代饿的时候连树皮和野草都会吃，所以有吃的就不错了。我那个时候非常小并不知道江猪子是什么，但是这个故事却非常神奇，一直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到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跟江豚的缘分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注定了，可能是在还债吧。

　　在2012年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学，这样一张照片在网络上广为流传，同时当时有一则新闻特别让我震惊，整个洞庭湖有大量的江豚死亡。从这张照片里面我们可以看得到，江豚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它的头部还是保持以往的憨态和微笑，对面的女孩痛哭拭泪。我相信每一个跟我一起看到这张照片的朋友，都会有同样的感受，忍不住想要哭。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江豚这名字，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物种。当时就觉得这个动物真的非常可爱，但是又真的非常可怜。为什么浩浩荡荡的长江，偌大的洞庭湖，竟然容不下一个如此可爱的动物。

　　在2013年12月份的时候，我非常幸运成为环保组织自然大学的一名志愿者。组织举办了首届江豚生态假期，在这个元旦节里，因为组织这次活动，我对江豚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原来江豚就是我爷爷曾经捕杀过的江猪子。并且江豚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2014年10月份的时候，被作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来保护。江豚它分布在长江中下游流域，以及洞庭湖和鄱阳湖两个通江湖泊，大海里面也分布有江豚，但是我们把它称为海水江豚。江豚因为它圆顿的宽吻，像极了在微笑，所以我们把它称为微笑天使。但是我们的微笑天使却并不快乐，过度的人类活动比如非法渔业活动、航运、挖沙、水利设施建设和非法排污等等，这些造成我们的江豚濒临灭绝。2012年中科院水生所组织的长江江豚科考统计得出：总体江豚的数量为1045头，而洞庭湖分布是90头，鄱阳湖分布450头，其余505头分布在长江干流。

　　我记得解焱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在一个生态系统中，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的生存状况，物种的生存状况，意味着整个生态系统的健康状况”。在整个长江流域中，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白鳍豚已经功能性灭绝，而江豚也已经濒临灭绝。这意味着整个长江生态系统，已经遭受了非常严重的破坏，在向人类发出紧急的警告。

　　回到我们的生态假期在2014年元旦节的这一天，我带着生态假期的小伙伴们来到鄱阳湖上。刚刚出发的时候大雾蒙蒙，我们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非常神奇的是随着大雾的散去，我们在一片水域发现了一个非常活跃的江豚群体。

　　大概有四五十头，一头、两头、三头不断地在水面跳跃，场面真的非常壮观，我们忍不住赶紧把船停下来，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安静地观赏这江豚之舞，生怕去打扰到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江豚，当时的我们的船上只有两台照相机，我也忍不住去抢来一台想要留住这美妙的时刻，分享给更多的朋友，让更多的人一起来认识、关注和保护这个物种。

　　这一次活动也让我看到了，最真实的环境状况，这是除了看到江豚欢乐的另一面，直排鄱阳湖的污水河，水面可以看得到大量的迷魂阵和电捕鱼，而大量上千吨的航运船只像舰队一样密密麻麻，分布在江豚的栖息地。我站在船头闭上眼睛，我假想如果我是一头江豚，在这样的水里生存，我该是多么地痛苦，多么地无奈，多么地失望。因为这样一次与江豚的亲密接触，我开始更多地去关注江豚，想要去保护它。

　　在这次活动组织之后，我在一个微信群里，认识了这样一个神奇的群体叫做洞庭守护者。这是由一群渔民自发自费组成的，以保护洞庭湖和江豚为目标的渔民群体。洞庭守护者的发起人叫何大明，曾经是洞庭湖上响当当的鱼霸，也就是这位笑得最开心的。在2003年的一次捕鱼中，他成功地从一个鱼网上救助了两头受伤的江豚母子，江豚的母性和动物的灵性让他非常地感动，于是他开始关注和保护江豚。

　　从一开始的宣传劝导，到后来的监督举报和巡护，甚至完全放弃了捕鱼。他的团队也由最开始的六七个人，发展到现在上百人的团队，并且注册了岳阳市东洞庭生态保护协会。这个故事让我特别地惊讶，天呐！在我的家乡竟然还有一如此奇葩的人，他没有工资他还自己掏钱花时间、花精力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江豚，保护我们的母亲湖洞庭湖。虽然素未谋面，但我完全被这一群叔叔给感动了。

　　当时我就迫不及待地上网去搜集相关资料，并且获得了他们的电话，打电话采访洞庭守护者，获知他们现在面临资金的困难，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在新浪微博上，发起了给洞庭守护者募捐的第一次众筹募捐。为了募集洞庭守护者在过年这一个月的巡湖游费，总计九千多元，在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还关注着募捐的动态，非常高兴已经达到一万多元，超额完成目标。于是我非常高兴，大年初四就来到了洞庭湖上迫不及待地，想要认识这一群可爱的渔民叔叔。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大年初六我随同洞庭守护者出发巡湖。

　　这一天，天阴沉沉、非常地冷，湖面的风四到五级，偶尔还下着小雨。当时我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我坐在船舱中部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只看到一个个浪花把船头打得摇摇晃晃，而我坐在船舱中部头发、衣服和围巾全部都打湿了。可是洞庭守护者他却站在船头，非常坚定地，非常认真地观察着水面，生怕漏掉什么东西，非常地威武。

　　巡护的艰辛与洞庭守护者的坚持，让我非常地感动，也让我非常地敬佩。其实像这样的风浪天气，是很难看得到江豚的，但是洞庭守护者他有一个这样的绝招，就是他任何时候都能告诉你，在洞庭湖的哪一片水域，你能看到几头江豚。这是他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所以那天我非常幸运，即便那种破天气，我还是看到了一个江豚群体。我非常地高兴，当然我也非常地震撼，我相信洞庭守护者就是保护江豚最专业，最有力量的队伍。

　　那个寒假开始，我开始不断地去拜访洞庭守护者，去写他们的故事，为他们发起众筹募捐。慢慢地我们筹集到了，一年的巡湖油费，一艘巡湖快艇。这是大家筹集到快艇的时候非常高兴，还有巡湖的生活费。同时我也在慢慢地做一些公众倡导活动，带领更多的志愿者和公众真正地参与到巡湖当中，去了解这些江豚保护的行动，一起来关注和保护江豚。

　　在2014年11月的一个晚上，我们接到渔民情报员的举报电话，说当天晚上会有电捕鱼。在当天晚上8点，我们就出发巡湖。那天晚上非常地黑，也非常地冷。我们一直巡湖蹲点到了凌晨4点，才在一片水域找到了两艘电捕渔船正在紧张地捕鱼作业。当时我们用强电光灯示意渔船，我们把快艇靠近电捕鱼的这几个人，以为我们是渔政的工作人员于是停下船只。

　　可是当我们的巡湖队员踏上非法捕捞者的船只，并且说明我们是志愿者的身份之后，这几个电捕鱼的人开始大声地骂人，把我们的队员往船下推，并且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大菜刀要砍我们。于是我们赶紧叫我们志愿者回到自己的快艇上，这几个电捕鱼的人就这样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消失在黑夜当中。

　　可能他们又继续电捕鱼去了吧，这并非个案。我们非常无奈，但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之下，一旦发生冲突，任何一方落水都可能出人命，所以我们必须做出理智的选择。返回到岸边之后，我们就把这个情况举报到渔政局，做了备案处理。在2015年的一次巡湖当中，我们又遇到了这几个电捕鱼的人，当时得到了渔政局的执法配合，并将这几个电捕鱼的人绳之以法。

　　就在上个月端午节的时候，我又带着一群爱豚的志愿者来到洞庭湖上，一起来体验巡湖。我们在东洞庭湖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非常活跃的江豚群体，我们停下快艇都能听到江豚呼吸的声音，我们非常地兴奋。可是当我们的快艇，巡湖到南洞庭湖沅江水域的时候，开始出现大量的迷魂阵，这让我们同行的小伙伴们惊呆了，他们从来不曾想象迷魂阵竟然是如此地猖獗，如此地恐怖。就像是从水里生长出来的森林一般，密布在洞庭湖的自然水体当中。我们的快艇都有可能会迷路，我们捞起一个迷魂阵末端的狩鱼网，可以看到网眼非常地密，只有笔尖的大小。很多小鱼苗在里面，我们非常地震惊。小鱼苗都捞完了，还指望哪里来的大鱼呢，于是我们把小鱼苗都放生了。旁边还有一个叫钢丝网围，它是用钢丝编织成，网眼只有两指宽，高达十几米的网围，在洞庭湖的自然水体里，圈住上千亩的水域，鱼儿有进无出，天空飞过的鸟儿，也会被这些高高的钢丝网围所挂住，破坏性极强，我们称之为鱼的死亡监狱。这样一个个竭泽而渔的捕捞方式，造成整体渔业资源的下滑。而渔民为了谋求生存又会采用更极端，更恶劣的方式，去获取渔业资源，去剥夺渔业资源。这样的恶性循环，造成整体生态环境的破坏，而江豚的食物也越来越少，江豚越来越濒危。

　　在返回的途中，我们遇到了好几艘捕龙虾的船。每次遇到我们都把快艇靠近，看了看龙虾的大小。洞庭守护者何大明说：“现在是禁鱼期呀，不能捕捞，你要想现在小龙虾这么小，又卖不起价钱。你把小龙虾放回洞庭湖里面，过一个月开湖了你再来捕，那时候才能卖个好价钱。现在把小龙虾，放回洞庭湖就是放高利贷！”渔民们听了觉得挺有道理，于是把小龙虾都放生了。保护江豚需要保护它的栖息地，也需要保护渔业资源。

　　因为这些参与环境保护的实际行动，让我看到了行动，确实可以带来改变。于是在2014年6月份毕业的时候，我放弃了原计划要签约的一家药企，也放弃了大学老师介绍的长沙市环保局的工作，毅然选择了做全职公益做环保，成为一名环保行动者。我特别热爱这份工作，它非常充实，充满挑战和欢乐，偶尔还会有惊险刺激的小故事发生。对我而言，这因为倾入了我的理想、感情和情怀，这更加是一份事业。

　　东洞庭湖曾经非法渔业活动猖獗，但是经过民间与政府的共同努力之下，渔业秩序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恢复，江豚的栖息地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可是长江流域整体的江豚数量却在每年以13.7%的速度下降。洞庭湖江豚数量却由2012年的90头上升到2016年的120头左右，这是对民间与政府合作保护江豚最大的肯定，也是给了我们民间保护江豚非常大的信心。可是鄱阳湖呢？长江流域呢？江豚需要更多守护者。

　　沿着长江流域还分布有非常多的江豚保护团队，大家都非常优秀，各有所长各具特色，但是大家却缺少交流与合作的平台。于是我们决定发起长江江豚保护行动网络，行动网络基于保护江豚的一线行动者。我们提供交流与合作的平台，一起死磕一个个江豚保护所面临的难题。我们的江豚保护网络还需要一个社会连接平台，来开发江豚相关的周边产品。比如我穿的这件衣服，其实是两个江豚对着。还有要做社会传播，这就是我们网络的社会连接平台，同时还提供自我造血的重要功能，像这样我们能够发挥每个团队各自的特色，形成紧密有效可持续的一个合作机制，共同地保护长江，保护江豚！

　　我是洞庭猪猪侠，一名保护江豚的志愿者，我非常期待有更多的朋友能跟我一起保护江豚，一起保护长江母亲河，一起留住我们的微笑！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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