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7月,上海娱乐业收入比上一年增长2.6倍。纪录片解说员用当时国民政府财政局的统计数据,证明在经济衰退大环境下人们开始进行“垂死的享乐”。
想起之前发生在办公室的一段对话:当时我问几个同事有没听说过“月光族”——就是传说中会把当月工资花光光的人。为什么会有“月光族”?如果我说这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不愁找不到把自己的能力变成金钱的职位,能不能说得过去?
有人提出异议,说这其实是因为他们对未来没有信心,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花钱的机会,所以今天有钱赶紧今天花光。
当场就有人附和说没错,就是这样。
对此我是不能同意的。因为我不是“月光族”,甚至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反面,我更愿意把钱存起来;而且,之所以选择这么做,原因恰恰就是对未来没有信心,不知道明天如果丢了饭碗或发生什么意外状况该怎么办,除了现在努力积蓄,还有谁可以养活自己?也正因为这样,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月光族”,他们怎么可以那么潇洒。
是的,在我看来他们很潇洒,所以无法接受关于他们对未来没有信心的说法。
现在纪录片解说员打算用1948年1-7月份上海娱乐业收入猛增2.6倍的历史事实,说明他们不是潇洒,而是对未来没有信心,甚至到了绝望的地步。
我问我爸怎么看。
他说这里涉及对未来的几种不同层次的“绝望”;同样是“绝望”,同样是对未来没有信心,但是首先需要弄清楚,究竟是对未来的什么没有信心。
一种是对货币未来的价值完全没有信心,那么当然是趁手上的钱还没有完全贬值赶快把钱花完,以免留着变成废纸。上海的1948年,正是货币急剧贬值的年代。
另外一种是对未来本身没有信心,这也是最极端的状况。德国电影《帝国毁灭》中,在苏联红军已经开始在柏林的巷战、眼看第三帝国就要毁灭的时刻,希特勒周围的军官和文员却在大本营喝酒跳舞。反正没有明天,“乐得”今天有酒今天醉,抓紧最后的时刻享受,似乎也潇洒得很。1948年上海许多有钱人的心态,可以说上面两个因素兼而有之,怪不得娱乐业收入猛增2.6倍了。
如果什么人得了绝症,进一步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也会有人说让他吃好点,玩好点——如果还能够玩的话——这也属于第二种情况:剩下的时间有限,特别是花钱的时间有限,所以现在就要花掉手里的钱。
再一种“绝望”是对社会保障没有信心,主要考虑落在社会保障体系,不知道明天如果丢了饭碗谁来养活自己,所以选择把一部分钱储蓄起来,而不是只顾当前的消费。当然,他们不当“月光族”,说明对货币的未来价值仍然有信心,认为手上的钱再过若干年以后也还是钱,至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是这样。
至于对自己的能力的未来价值没有信心的“绝望”,不知道丢了饭碗能不能再找一个,类似于对社会保障没有信心,其结果也是一样的,就是选择把目前收入的一部分储蓄起来,以备失业时用。后面这种“绝望”,就不会促成“月光族”。
——听到这里,感觉单凭记忆已经无法应付,不得不拿出笔记本,一边做笔记,一边暗地里大胆推论:我爸一定会说,从这个意义上讲,关于“月光族”的心理分析,我和我的同事以及包括记录片解说员说的都没错,只不过我们都只说到其中一个可能的答案:我的答案显示我对自己的能力的未来价值没有信心,而我的同事则可能对未来本身或者货币的未来价值没有信心。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经济学家的典型回答,大家都没错,都只说到问题的一个方面,而问题,很不幸地,都有不止一个方面。
如果我们是在参加辩论比赛,而我爸坐在评判席上,麻烦就大了,因为这番评语说了等于没说。怪不得曾经有一位美国总统很不耐烦,要求找一位不会说“一方面如何如何,另方面如何如何”的经济学家。
这个故事恰巧也是一位经济学家告诉我的。不晓得他为什么会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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