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彬
又到了比莉·郝利黛(Billie Holiday)的忌辰。1959年7月17日凌晨3点10分,传奇女歌手比莉·郝利黛孤独地死在医院的床上。经历过1940年代事业顶峰期的她,离开人世时,只是个不名一文的女人。病房外,是从监狱一路跟来,负责看守的警察。
在爵士乐大观园中,要想深入比莉·郝利黛用嗓音构筑的曲径分叉的别院,她多舛的命运作为游园指南,绝对是有必要事先了解的,在以痛苦作为信仰的万神殿中,她是站在最显赫位置的女祭司,用自己的传世之作,证明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道理:即使是最不起眼的煤块,即使生存的环境恶劣,即使除了毁灭似乎没有其他路途可以选择,但有时,奇迹也会出现,这煤块竟幻化成熠熠的钻石,浑然天成,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耀目的光芒折射而出。
比莉·郝利黛有一首歌,名叫《歌唱忧郁的女人》,可算作她的内心告白,隔了久远的时间之河,身在下游的我们,听着她娓娓唱来——“歌唱忧郁的女人,她知道这有多可怕,她感觉那么忧伤,想让世界知道,忧郁的整个面貌”。虽然她更喜欢把自己的作品归入圆滑流畅的流行歌曲,仿佛就此可以避开人们对她个人经历不怀好意的好奇心,但事实是,从生命的起头阶段,她的生活就被悲伤充满,十几岁开始卖淫并同时染上毒瘾,20岁出头时崭露头角,不到50岁就撒手人寰。比莉·郝利黛的歌曲中洋溢厌倦感的措辞,向我们展现的是她看不到的苦楚,“我宁愿我的男人打我,然后,他起立,离开我”,“如果爸爸痛打我,我发誓我不会叫警察”,听着这样的歌词,让人难免不想到她在选择情人时,似被咒诅过的个人口味,以及在与那些人相处时无止境的被虐待。
她去世前几个月录制的专辑《缎衣淑女》(Lady in Satin),明明就是一份提前为自己拟好的墓志铭,她的嗓音已经毁坏,宛如绕着那墓碑打转的渡鸦。
但在听最近为纪念她诞辰发行的精选集《最终收藏》(The Ultimate Collection,双CD加一张DVD)时,给人的感觉并不全是抑郁。还是个孩子的比莉·郝利黛,站在钢琴家特迪·威尔逊的乐队前唱歌时,声音中充满感染人的活力和孩子式的积极。
1935年的《月光的作用》是一首洋溢快乐情绪的快板歌曲,郝利黛的声音听上去很有乡村风味,有点傻大妞的意思,甚至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于是离开舞台,加入台下正跳着舞的人群,虽然,她只向前迈了一步。此时的她,音色中还没显示出后期那种大大滞后于音乐节拍的唱法(迈尔斯·戴维斯对这种唱法推崇备至)的端倪,她的嗓子仍然是清亮的,温柔得就像处子。接下来那年的《我为你哭泣》虽然声音开始放慢,却不失轻快。而1937年的中拍歌谣《想要给我》,主题是关于游手好闲的男朋友,在其中,我们仍然能够听到顶嘴般的反抗,那时的她,还是想让自己尽量显得幽默的吧,而不是后期的那种逆来顺受。
可以看出,《最终收藏》中收录的歌曲,是从郝利黛25年演唱生涯中的不同时期、不同厂牌的作品中精心选择而来的,按编年史的方式排列,让歌迷很容易就能听出她演唱风格的逐年演变。到了上世纪30年代后期,郝利黛的音乐主题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是《奇异的果实》,关于种族暴行,以寓言形式表现。据说,郝利黛初次献唱这首歌时,歌曲结束,全场死寂,许久,传来台下听众此起彼落的叹息声。郝利黛拒绝谢幕,径直走回后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从这个时期直到1940年代中期,郝利黛录制了她一生中,人们最耳熟能详的作品,包括《比莉的忧伤》、《不要解释》和《早安,心痛》。第二张碟开始阶段选择的歌曲,主题大多是关于郝利黛一生都在渴望的东西,管弦乐编曲欢快,与她正在恶化的嗓子传达出的情感形成剑拔弩张的对比,《你使我欢乐》中,郝利黛用与自己的年龄相比苍老得多的嗓音,营造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哥特式氛围。《在前面绕道》和《难变成你》中,她似乎意识到了深藏在音乐中的个人悲剧,声音开始游离于音乐,却以这种方式意外地演化出一种让人温暖的东西。而在从《缎衣淑女》中选出的《我是个傻瓜,竟然想拥有你》的清唱部分,她似乎已筋疲力尽,仿佛想就此睡去,不再醒转。唱完这首歌几个月后,一代爵士天后,真的随风而逝了。
比莉·郝利黛的音乐,在她死后数十年,仍然被众多爵士、灵歌、流行音乐家以及歌迷奉为经典,而以编年体形式编排的《最终收藏》,虽然名字起得有很大商业成分在里面,但因为主角的旷世才华,还是会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就像在王冠上镶上的最后一枚珠宝,虽经历世事沉浮,永恒之光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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