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赌性十足的摄影收藏家

　　1月19日至30日，上海美术馆举行“世界摄影流派作品展”，展出大师级摄影作品226幅，全部为日本时代画廊老板石原悦郎的藏品。石原悦郎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讲述了他收藏名家作品的“赌徒人生”

　　曹俊杰 陈建锋

　　他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商人，更是一个十足的“赌徒”。当他拿着全部是借来的大笔现金，踏入巴黎卡蒂埃·布勒松凌乱的摄影工作室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将是他自己一生的“决定性瞬间”……

　　石原悦郎，身材精干，两颊深陷，喜好戴墨镜。他毕业于法律系科班，却从未做过一天与法律相关的工作。相反，从他于1978年创办了日本第一家经营照片的画廊时代画廊(ZEIT-FOTO)起，石原悦郎的作为倒更像是法律界所头疼的人物——好赌之徒。基于他敏锐的嗅觉加上无畏的勇气，他获得了丰厚回报。包括摄影界代表人物曼·雷、尤金·阿杰、亨利·卡蒂埃·布勒松等人在内，如今他收藏的世界摄影大师作品总量超过5000张。

　　布勒松，石原的第一桶金

　　“卡蒂埃·布勒松？那是个主意变化很快的家伙，就如他拍摄照片一样，任何一刻都可称为‘决定性瞬间’。”石原悦郎笑道，他也是布勒松——这个被称为“世界纪实摄影之父”的老朋友。“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没有其决定性的一瞬间，”这是布勒松留下的传世之语，它与另一纪实摄影大师罗伯特·卡帕的“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你离现场不够近”被共奉为摄影界经典。

　　1978年，学法律出身、做了几年油画收藏的石原悦郎了解到纽约艺术市场传来的“兴趣变化”：当时的纽约街头涌现出很多的摄影画廊，美国艺术界似乎一下也被摄影所感染。此时石原悦郎原本就在为自己收藏的油画感到烦恼——不仅是油画市场价格高昂，在保管上也很占空间。于是，在朋友的劝说下，他开办了日本第一家摄影画廊ZEIT-FOTO，专门来作摄影艺术的买卖。

　　布勒松正是当时整个摄影界风头最健的人物，他不仅开办了玛格南图片社，还往世界兜售自己的“决定性瞬间”摄影理论。石原悦郎当时虽资金窘迫，但通过找亲戚朋友借了大笔现金，打听到布勒松在巴黎的地址后，他还是提着现金登门拜访。

　　“皮埃尔，你在这里已经干了多少年的技师了？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要你把这个部分清楚地放出来？可是你看这放的是什么啊？”

　　“啪”，摄影家扬手打在放相技师头上。接着，轮到技师数落摄影家了：“亨利，你好好看看，是你的底片不好。你要我从这么差的底片放出好照片来，根本不可能的。”

　　“啪”，这回是放相技师扬手打在摄影家头上。

　　当石原悦郎来到布勒松工作室时，布勒松正和他的技师闹得不可开交。石原悦郎就正好站在他们后面，侧着耳朵听他们这样吵架。“布勒松是一个典型的法国人，骄傲、暴躁，自认为是摄影界最好的；主意又变化很快，可能相同的问题在早上和中午或者晚上都会有不同的答案。”石原悦郎说，他至今还记得布勒松问他的第一个问题让他有些吃惊——“你喜欢谁的画？”而不是“你喜欢谁的摄影？”恰好石原悦郎曾收集巴比松画派、写实主义及巴黎画派的油画作品，当他拿出一位巴黎画家的油画给布勒松看时，布勒松露出赞许的表情。

　　在暗房里，布勒松挑了50张最满意的照片，以15万日元一张的价格卖给石原。在法国，艺术家卖东西是要缴税的，所以很多艺术家宁愿收现金避税。不过，布勒松可对大笔现金没好感。他让石原把钱放在空唱片盒里面，存到银行去。不过当他们聊起唱片时，居然颇为投机，原来石原也收藏了大量20世纪30年代的黑胶唱片。“可能布勒松觉得很少有人会和他谈得那么投机，他突然改口说，这次就收现金吧。”石原悦郎说。

　　这次之后，布勒松与石原悦郎成了朋友，布勒松的照片也让石原悦郎撬开了第一桶金。一两年后，他收藏的照片价值就翻了十倍甚至百倍。如今，石原悦郎仍收藏了200多幅布勒松的精品照片，其价格也远远不止当初的15万日元。2004年布勒松去世时，石原悦郎还为他撰写悼文发表在日本最大的报纸《朝日新闻》上。

　　廉价斩获

　　现代摄影“教父”作品几百件

　　布勒松的第一桶金让石原悦郎尝到了甜头，他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款，还富有盈余。他又开始接触世界上其他摄影大师，这次是一个叫罗伯特·弗兰克的美国人。

　　罗伯特·弗兰克，美国新纪实摄影的伟大旗手。1958年，弗兰克从自己环美旅行拍摄的两万张底片中选取了83张，编成了名为《美国人》的摄影集，这本书后来被称为现代摄影的“圣经”。他的充满诗意和忧郁的图景、类似油画的现实构图，打破了统治摄影界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审美取向，后来他被称为现代摄影“教父”。

　　“我1980年去美国时，弗兰克正处于比较落魄的时期，当时他刚从法国回到美国，美国人不喜欢他这种比较柔性的艺术，谁都不买他的照片，这让我找到了机会。”石原悦郎说，由于卖不出照片，弗兰克生活每况愈下。当时赞助他的一位律师也感到不耐烦，律师对罗伯特·弗兰克说，如果还不出钱就拿照片抵债，于是弗兰克情急之下把自己的150幅照片交给了律师。

　　石原悦郎一次与朋友们聊天时得知此事，他们告诉石原，罗伯特·弗兰克是还未被挖掘出土的金子，迟早有一天会发光的。石原悦郎看了看弗兰克曾经拍摄的照片，他的照片中的美国是一个忧郁的国家，完全不同于典型的美国式摄影作品。犹豫不决之际，他向当时住在纽约的日本摄影家杉浦邦惠征求意见，在获得了肯定的答复后，石原悦郎又决定赌一次。

　　他这次带上了1500万日元的现金再次奔赴美国。在与那位律师的几番沟通后，律师同意以每张10万日元的价格卖给石原。石原拿1500万日元买回所有弗兰克抵押给律师的150幅照片。当然，这次交易并未经弗兰克本人的同意。最悲哀的是，摄影家弗兰克本人也未从中获得一分钱。罗伯特·弗兰克知道此事后，特地给石原悦郎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大意是，石原悦郎要么是骗子，要么是与律师一起落井下石，存心拿走他的照片。

　　“这事与我无关。我就写了一封信给了弗兰克，说我不是坏人，我去买这些照片的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不是和那个律师有事先的勾当。罗伯特看了回信之后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石原悦郎说。弗兰克确实需要钱财的帮助，之后，石原悦郎干脆从罗伯特·弗兰克手上廉价买走了许多照片。

　　无疑，石原悦郎又大大赚了一笔。1994年10月，美国华盛顿国立美术馆举办名为“出动”的回顾展，为这位现代摄影的“教父”做了一次全景式扫描，肯定了他对世界摄影史的巨大贡献。此时，石原悦郎已廉价拥有了罗伯特·弗兰克的几百张照片。

　　“还有一次，美国摄影家罗伯特·梅普尔索普的艺术资助者、摄影经纪人塞缪尔·瓦格斯塔夫向我推荐了当时还根本是籍籍无名的摄影家梅普尔索普和辛迪·雪曼的摄影作品。我听从他的意见，以每件8万日元的价格买了30件梅普尔索普的作品。雪曼的自拍摄影风格的摄影作品的价格在当时也还很便宜。我买下了她早期的电影剧照风格的作品，以每件6万日元的价格。现在，不论是梅普尔索普的作品还是雪曼的作品，价格早已今非昔比，有天壤之别了。”石原悦郎说。

　　“人的天分总是有界限的”

　　一次次不显眼的艺术投资，都让石原悦郎获得了极大的收益。这让石原悦郎坚信自己的天分，“很早的时候家里只能算一个中产阶层，不能算很富有，那个时候我就有对于艺术的特别的鉴赏力。虽然我自己没有钱，当时有一些亲戚还算是比较有钱，我当时就和他们商量，能不能资助我一些。如今我不仅早已还清了债款，还让他们也获得了回报。”

　　不过，石原承认，天分并不能让他赚一辈子钱。去欧洲挑摄影作品的时候，石原悦郎一天要看三五千幅，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这个东西，他神经紧张得实在有点受不了，经常白天看作品，晚上跑

　　当然作为商人，他也有失手的时候。1985年，日本还没有私人美术馆，石原又先人一步，盖起了日本第一家私人美术馆，买了土地、建了房子，不仅花去了4亿日元，还借了很多贷款和私债，“当时也有很多人都拍手，觉得我肯定能赚钱，结果没有，可能是走得太早。”幸亏靠早些年石原在巴黎便宜买下的油画，资金最后还是回收了。

　　7年前，石原悦郎开始进入中国艺术市场。在他看来，中国一下子从经典艺术过渡到当代艺术，谁会冒出来都是不可预见的，艺术商无法判断哪些艺术家会转向当代艺术家，哪些艺术家会保持现在的风格。全世界的收藏家目光都集中到这里，这让他对其艺术市场的前景更为看好。

　　而他“赌徒”的本质也再一次凸显。“相比较起国际银行家或者艺术商人所拥有的作品大概只有5%是中国作品，我更为大胆，我新近的收藏有80%都是中国的油画和摄影作品。”石原悦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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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原悦郎：1941年生于东京，毕业于东京立教大学法律系，后放弃了专攻的法律转向艺术领域，曾收集巴比松画派、写实主义及巴黎画派的画家们的作品。1978年，石原先生在东京创立了ZEIT-FOTO(时代画廊)，开始收藏摄影作品。从那以后，他一直在国际艺术领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与布勒松等国际著名的摄影大师交好。曾于2004年在中国广东美术馆举办“MASK OF JAPAN”摄影展。2007年初向上海美术馆捐赠150多幅包括森山大道在内的日本优秀摄影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