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财经

出入巴格达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08日 15:21 经济观察报

  周轶君/文

  巴格达!上路!

  约旦机场。星巴克的咖啡还没喝完,一名穿深蓝色呢子制服的男子过来喊话:“巴格达,巴格达!”上路了!

  我们一行五人,完成了在巴以地区的工作,从特拉维夫转约旦,再赴巴格达。在特拉维夫机场,我们被告知,因为以色列同伊拉克没有外交关系,所以需要把所有行李拉下飞机,在约旦重新登机。

  凌晨3时,特拉维夫瓢泼大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铿锵有声,疑似冰雹。路面湿滑,指针定在120,司机毫不减速。我忽然想起了“雪夜奔梁山”。

  候机门7号。没想到,居然还有百来号人,在这个时候齐齐赶赴巴格达。西方面孔和中东脸庞各占一半,亚洲人当然只是我们5个。机场严禁摄影,我们却磨磨蹭蹭跟候机乘客搭讪,摄像师用广角偷偷收。蓝眼睛的俄罗斯老头,用支离破碎的英文和法文,告诉我们,他要去巴格达“旅游”一两个星期。他身后立着一把大提琴,说要到巴格达表演。不知是语言障碍,还是他打定主意不告诉我们真相,谁会去巴格达“旅游”呢?

  坐在我身边的一对阿拉伯父子,一开口就说“回家”。他们是穿梭于中东各地的商人,进出自由。问他为什么不干脆搬出国,父亲说自己已经是个“old man(老人)”,打算跟妻子在“祖国”终老。儿子们陆续移民了,不过有时也回家看看。至于现在巴格达到底有多危险,他驾车在路上如何躲避爆炸或者袭击,父亲说:“你永远不知道,直到你被炸,或者看到前面的车被炸。”

  他不相信现在的马利基政府。他认为,三年前阿拉维在台上时,曾经有机会成为取代萨达姆的强人,但各方丧失机会。现在,他只相信自己。他形容美军的存在是“占领”,但又希望他们不要撤出,否则将导致灾难性后果。

  他不肯对镜头说出自己的名字,从事哪一行。“如果你们被绑架,因为你们是外国人,如果我被绑架,那因为别人以为我有钱。”临上飞机前,他还是飞快地递给我名片,叮嘱我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在巴格达遇到麻烦千万记得找他,他儿子熟悉媒体在巴格达该如何运作。不愿意惹麻烦的他,这样关照我们,无非因为大家此刻面对相同的命运。

  地勤车来时,约旦天气转晴,阳光刺目。飞往巴格达的阿联酋航空公司班机,是一架窄小的白色喷气机,机长是俄罗斯面孔。这可是我坐过的最差劲的航班,座位硬邦邦,更硬的是面包。稍胖些的人便在座位里动弹不得。只有一个

卫生间,冲厕的水都不够。但90多个座位满员。大部分西方人脖子里挂着机场保安证,属于一家英国私人保安公司,现在负责整个巴格达机场的安全。

  两小时的飞行,转眼就到。地面风很大。有人迎接那对父子,双方贴面,然后消失在贵宾通道。父亲在悬梯下向我微微点头,不再多语。

  巴格达机场里人头攒动。分“伊拉克人”、“非伊拉克人”、“官方团体”三排进入。大大的通告牌用英文和阿拉伯文写明进入伊拉克可以携带的现金数量、珠宝数量。我们的护照上已经有了去以色列的痕迹,先前担心会不会被阻在伊拉克国门之外。我惴惴不安地看着窗口背后的办事员。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在我翻开的那一页伊拉克签证上,不理会其他。几分钟后,图章一敲,我迈步进入伊拉克。

  是因为伊拉克总统办公室的人打过招呼?还是目前的伊拉克政府亲美,并不墨守拒绝持以色列签证的外国人进入?或许是几十年来伊拉克办事员其实从未见过护照上的以色列签证,看不懂英文和希伯莱文写成的“以色列国签证”字样?

  机场内部的颜色凝重,旧旧的,毫无生气。中央居然还有一家不小的免税店,张望一眼,似乎没有太多商品。使用行李车(自己推)要付钱,伊拉克人说“5元”。我们琢磨着5个伊拉克第纳尔不知合多少美金,给1美金总该够。没想到对方追过来,说是“5个美金”,结果叫接我们的伊拉克总统府人员轰走。

  接我们的马茂德是总统府秘书。他说,有两辆防弹车,我们分乘。前后还有三辆警车,“一切都在控制中”。呵呵,真希望是马利基对布什这样说。

  底格里斯河上的黑烟

  开动了。我通过无线麦克的讲解同时启动。除开道的警车外,我跟摄像师德基坐头车,马茂德坐在我们前排。他没有穿防弹衣,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只把防弹衣立在窗口,万一玻璃碎了呢,意思意思。

  三辆警车间用无线电联络。所以,我的讲解中不时传来电流干扰声。开出后5分钟,离开机场区域。断后的两部警车忽然开上来,停在路边。十多名士兵打开其中一部汽车后门,各抄家伙——原来机场区域禁止持枪进入,所以在此之前,他们的武器存在一部车中。现在,各就各位,枪管冲外,进巴格达了。

  警车蓝红灯光闪烁,走“之”字。我乘坐的头车配合默契,错位走着“之”字。行了一段“舞步”之后,两车加速,直线前行。这是为了躲避这段区域可能发生的射击。

  马茂德说,路上花多少时间,取决于美军检查站阻我们多久。出机场时,我注意到有不少等生意的

出租车,旁边牌子上公布租车价格。路程以“检查站”计算为多,例如,从某地到某检查站多少钱。汽车非常慢非常慢地接近检查站。伊拉克士兵在左,美军在右。从装束上一眼明了,美军制服颜色灰绿,戴头盔,夜视镜,M16。伊拉克士兵,深绿制服,松松垮垮不系腰带,除了一杆枪,什么都没有。美军很严肃,伊拉克士兵喜欢向车辆招手,微笑。

  马茂德说,现在是冬天还好,夏天巴格达像个蒸笼,有时人们被阻在检查站前几个小时,非常难熬。正说着,左边窗外不远处,出现上百名跪在地上、反绑双手的伊拉克人。“那是嫌疑犯,”马茂德说,“美军怀疑他们是反美武装。”

  右边看到浓烟。车窗内气味呛人。“是爆炸。”马茂德说。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到机场接送宾客,但现在,他不断用手搓面孔,也有些紧张。

  两辆汽车飞快从我们侧面掠过,险些擦上。司机骂了一句,立即启动车顶警笛声。他担心冲过来的,会是一枚汽车炸弹。

  也许是被那两辆车吓到,我们乘坐的汽车有点失去控制,忽快忽慢。德基喊了一声,“左边!”我一看,大面积浓烟腾空而起。汽车再往上开,忽然见到水——底格里斯!我内心尖叫。我第一眼见到伟大的两河之一底格里斯,竟是水线上蔓延着爆炸过后的浓烟!

  我心头一紧,说不出声。几秒钟后,才对着话筒说,底格里斯,作为人类古老文明的象征之一,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景象,竟是河面上弥漫着爆炸过后的浓烟。

  巴格达是灰色的城市。20分钟的巡礼中,我看到的,只有土和水泥。土,是美军营地外,犁平的大片土地;水泥,是不断出现的路障。印象中伊拉克的标志景观——椰枣树,也沾了土色。

  最后,马茂德说,“现在我们进入了总统的地盘”。一道道门为我们打开,士兵敬礼。落车,眼前的小楼东方风情十足,花红柳绿,据说曾经是萨达姆亲戚住所,地下有密道直通王宫。我们就要住在这里。

  马茂德说,这个地方离绿区很近,比绿区更安全,远离爆炸和袭击。我打开车门,嗅到空气中仍然弥散着爆炸过后的火药味。

  当天,没有从新闻中找到有关爆炸的消息。据资深编辑说,巴格达爆炸,如果死伤人数不超过100,一般不做新闻。当地人说,爆炸太频繁了,有的威力不算大,或者地点偏僻,兴许真没有造成死伤。

  总统贵宾楼

  根据总统府秘书的说法,我们住进了伊拉克总统的guesthouse。Guesthouse,这个词中文怎么翻?根据我的体验,应该是比hotel便宜些的旅店。“总统的小旅店”?说不通。同事说,那就叫“贵宾楼”。霍霍,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长安街边的那栋小楼,且慢,这里绝不是那等风情。

  这个guesthouse,其实是排队等待觐见总统的人,暂时居住之所。也就是说,通常是客人提出申请,总统原则同意接见,安排客人在这里住下,什么时候能见上总统一面,还需排队。

  比如这一位。黑红色脸膛,土色西服,从我们到达的前两天开始就住在这里。白天坐在大厅里转动手里的念珠,呆呆看电视,眼神不时瞟瞟门那边。一旦总统秘书进来跟我们说话,他也凑上来打听总统日程。不过,直到我们三天后离开,他还是坐在

客厅

  我们停留的三天里,这栋小楼里人来人往,有的西服革履,有的大包小包,似乎从遥远的省份赶到京城。他们相互间不说话,跟我们也很少搭讪。每个人怀着不同的原因而来,期待的,都是见上总统一面。

  既然只是接待有求于总统的人,guesthouse设施不会太好。打扫卫生(如果打扫了的话)、烧茶煮饭是同一个人。床单被罩当然不会天天换,如果我们睡上去之前洗过,已经谢天谢地。

  小楼二层是十几间客房。整个总统官邸区,有4栋这样的“贵宾楼”。总统秘书说,总统每天工作27小时,不停见客。

  在新诞生的伊拉克里,总统只是名义元首,现任总理马利基才是实权人物。如此忙碌的虚位元首,令我充满好奇。

  伊拉克大叔

  伊拉克总统塔拉巴尼,现年74岁。13岁加入库尔德民主党,为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人争取独立。早在萨达姆政权之前的费萨尔王朝时期,塔拉巴尼就因参加反政府运动遭通缉。1964年,他与自己的政党分裂,另立山头,成立“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这个新党日后与“母党”库尔德民主党反目,血战之后,新党独大。

  库尔德人聚居区位于伊拉克北部山区,石油产量占整个伊拉克的一半。萨达姆时代,伊朗支持塔拉巴尼,意在打通伊拉克北部通往土耳其的输油管道,向西方国家卖油。1988年,萨达姆动用化学武器,镇压塔拉巴尼的独立运动,塔遭重创。

  战场失意,政坛得意。1991年之后,塔拉巴尼的政治命运发生根本改变。美国寄希望于库尔德人,希望他们从内部推翻萨达姆。2003年萨氏倒台,塔拉巴尼加入美国主导的临时管理委员会。2005年1月国会选举中,库尔德人政党赢得议会近三分之一席,成为仅次于什叶派的第二大政治力量,塔拉巴尼因此当上总统。

  2月7日上午访问总统,半个多月前已经确定。到了巴格达才被告知,日期没变,时间要看当天总统日程。“他每天要见很多人。”秘书总是这样说。前一天深夜敲定,次日下午4时,提前一小时摄制组进去布灯。3时已过,秘书说,再等等,他正接见巴勒斯坦代表团,巴勒斯坦人不是一支队伍来的,分三个团。我们刚刚目睹巴勒斯坦“内战”,会心一笑。

  3时半,终于步入总统办公楼。走廊里满是人,大厅四边都是椅子,三三两两坐着人,有点排队候餐的意思。秘书引我们进总统办公室,忽然坐在门外走廊上(是门外!)的一人站起来,跟我们逐一握手。塔拉巴尼!要不是在电视里见过那张脸,我真不敢相信眼前就是总统。他那样若无其事地从人堆里站起来,随便得好像等我们进去打扫卫生,随后他进来继续办公。

  我用阿拉伯语说“你好”,他用中文回“你好”。而跟晓文,他用法语说“欢迎”,似乎事先知道对方讲何种语言。

  开始布置灯光,阮先生还将信将疑:“刚才那个是总统吗?就是他吗?”塔拉巴尼坐在宾客间交头接耳,好像是其中之一。

  总统办公室新闻主任却耍大牌。这名什叶派穆斯林蹲过萨达姆的大狱,听人告诫不喝水不吃苹果,才没被毒死。在一名逊尼派穆斯林帮助下,逃离伊拉克,流亡欧洲30多年,曾经出任“自由电台”播音员,通晓多种语言。他的西服领带非常出挑,变色眼镜价格不菲。他坚持总统必须坐在办公桌后,不能满足“风云对话”的通常模式——无障碍面对面。他不断要求摄像师调高灯光,避免直射总统的眼睛。

  一切就绪,演出开始。门完全打开,塔拉巴尼庞大的身躯才能摇晃着进来,西服背上一条条褶皱。

  塔拉巴尼听得懂英文,但秘书说,他讲英文是用“库尔德语句式”,所以还是用伊拉克的官方语言阿拉伯语回答,通过御用翻译传递。

  初进入这个阿拉伯国家时,我纳闷自己为什么偷听不懂总统秘书与司机的对话。后来才知道,他们讲的是库尔德语,更接近波斯语。身为库尔德人的塔拉巴尼发表官方讲话时,才用阿拉伯语。

  对于每一个问题,塔拉巴尼回应迅速,迅速到有时候直接讲了英语,翻译顺嘴译成阿拉伯语,众人大笑。

  采访期间,他在转椅上摇来摇去,多次转头看翻译。摄像师事后抱怨,“没见过这么多动的总统”,不得不跟着他调整焦点。他引经据典,说到一本阿拉伯文版“世界知识词典”提到库尔德人曾有的家园“库尔德斯坦”,他转向身后书架,上下翻寻。一遍没找到,又找一遍。

  有资料称塔拉巴尼为“库尔德人的骄子”,是枪杆子里打出来的游击队领袖。在伊拉克,最骁勇善战的军人就是库尔德人,当地人说“因为他们跟谁都打过”。库尔德人出现在媒体上的传统装扮,是头裹黑白或红白斗巾,束腰长袍,外罩深色披风,个子不高,裤管宽大,脚踝处扎紧,好像随时可以拔地而起。手里当然少不了一杆步枪。

  早在北方山区打游击时,库尔德人就称善断家务事的塔拉巴尼为“大叔”。“有问题找大叔”,何等亲切的族长形象。难怪今天,还有人千里迢迢提着包裹,直奔总统,而不是找地方官解决问题。

  他令我想起巴勒斯坦的阿拉法特。坐进总统府之后,仍然用革命年代的方式当领导。普通巴勒斯坦人,家庭窘迫时不向财政部申请,而是直接跑到总统府递字条。有时候,总统真的会批条,发予现金。阿拉法特官邸外,几乎每天都有抱小孩的巴人在等待。“我喜欢阿拉法特,而不是现在的阿巴斯,”一名常驻北京的巴勒斯坦外交官告诉我,“我跟阿拉法特说,需要拨多少钱,他立即批了,阿巴斯却说,你是外交官,应该找外交部,不是总统……呵呵,我知道这是对的,可这不是我们巴勒斯坦人的习惯……”

  不过,塔拉巴尼可不是个简单的“村长”。伊拉克之外,他跟伊朗、叙利亚的关系都非比寻常,还是跟美国说得上话的人。外人以为,伊拉克夹在伊朗与美国之间难做,塔拉巴尼却把这种地位,看作他长袖善舞的空间。

  进入总统办公室,第一眼看到,便是对面墙上塔拉巴尼与叙利亚老总统阿萨德开怀大笑的合影。“这个人,是我流亡期间惟一支持我的人,给我经济、政治、道义,所有方面的支持,我尊重他。”塔拉巴尼说。

  塔拉巴尼2007年1月访问叙利亚,成为20多年来首位造访大马士革的伊拉克总统。“是我,首先提出,美国应该与叙利亚、伊朗直接对话,伊朗接受了,我的巴沙尔(阿萨德之子,现任总统)兄弟也同意了,现在,皮球在美国那一边。”

  “我告诉你,美国不会跟伊朗开战。”作为中间人,塔拉巴尼肯定这一点。这句话,我做了当日新闻导语。

  库尔德人占伊拉克总人口五分之一,是最大的少数民族。从前在北部闹分裂,现在,却成了整个国家的元首。这种差别,多少有点耐人寻味。阮先生问:“教派冲突是否将导致伊拉克分裂为三个国家?”塔拉巴尼回答:“伊拉克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团结。”看着我们吃惊的表情,他举例说,“比如,过去中央从来没有能力控制北部地区,现在北部紧密团结在中央周围。”

  当然啦,北部是您的地盘啊!我注视着塔拉巴尼,想像他在北部山区东躲西藏时,是否想过,有朝一日,“民主”带他坐上首都巴格达最耀眼的位子。

  与阿萨德合影左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欧洲地图。上面用整块绿色,标示“库尔德斯坦”,库尔德人聚居区的位置。现在,这块绿色被分划进三个国家:土耳其、伊拉克和伊朗。每个国家里的库尔德人都曾经闹独立,希望回到“整块绿色”的状态,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你看,现在的伊拉克是包括‘绿色’的南部,原来的伊拉克,还有一部分阿拉伯半岛……”秘书走到看地图的我身边。“为什么把这幅地图挂在这里呢?想寻找回什么吗?”“不,不,我们只是展示历史原有的样子……”话一出口,我也感到自己也许冒犯了他,悄悄跟摄像说,“给地图一个特写,别让秘书看见。”

  我很想知道,塔拉巴尼现在对哪种身份更具认同——“库尔德人领袖”,还是“伊拉克总统”?

  塔拉巴尼说:“我相信,今年年底之前,伊拉克武装部队就能控制所有伊拉克大城市的安全局势。”翻译错翻成:“控制整个伊拉克局势”。塔拉巴尼立即纠正:“是城市”。

  他的信心来自于美国所谓“新安全计划”。简单说,就是在各地展开人口普查,搞清楚这一区究竟住了些什么人,如果有外人(如“基地组织”外国成员)渗透进来,就比较容易被发现。而这种“普查”,也有助政府更有效地向人民提供水电煤气等能源供应,经济援助,恢复“正常生活”。

  就在访问开始后几分钟,摄像师用近一个小时布置起来的照明全部熄灭,塔拉巴尼的脸瞬间隐没在黑暗中。即便在总统办公室,停电也经常发生。一名总统府官员告诉我,巴格达寻常人家,每天只有一小时电力供应。我不敢相信,向“贵宾楼”煮饭的沙蒙尔求证,他说,是啊,早晚各一小时,夏天也一样,用不了空调。

  这种情况在1991年之后就出现了。过去是美军轰炸巴格达电厂,现在是反美武装搞破坏。总统已经易人,“正常生活”还有多远?

  巴格达之囚

  在伊拉克呆了三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访问总统,除了来回机场。摄像说,要不是一帮人在这里,早就上街了——不是勇敢,是太闷。

  此次到伊拉克,其实就一个任务,访问塔拉巴尼,访完走人。总统府很重视,车接车送住小楼,保障你安全的同时,只有一个要求,不准出去。即便是步行5分钟到小楼外萨达姆旧宫殿(现在的总统府新闻中心)上网、传片,也必须提前申请,专人陪同。一是安全,二是哨所的人不接命令不让你通过,宫殿的门也不开。

  我们居住的总统府区域平静得诡异,令人不敢相信这是巴格达。一天早晨,我竟被鸟鸣唤醒,幸好后来又听到了重型机关枪的声音,才确认自己身在何处。总统区域位于巴格达东南,靠近绿区,爆炸声、机枪声,都来自这一区围墙之外。惟一闻声见物的,是美军直升机。飞得不高,腹下空门大露。

  极端一点想,在这个国家还能看见活人,就不错了。对于大多数抱着爆米花看新闻的人(包括我)而言,这个国家的人似乎早就在每天的爆炸声中次第灰飞。

  事实上,我不但看到了人,还看到了笑容,看到了尊严。

  在黎巴嫩,在巴勒斯坦,在伊拉克,多次问那里的人想不想离开,许多人都说“没有选择”,或者“不想”,理由是“这是我的国家”。选择离开的也补充说,“这个时候想离开,将来还要回来”。这种情感,于我而言没有切身体会,我一直试图把自己放到他们的境地去想像。

  那个耍大牌的伊拉克总统新闻办主任对于“是否愿意离开这个国家”的回答最特别:“离开?我在外面流亡了30多年,才回来啊!”

  伊拉克的宽带很慢,有天传图像晚了,总统秘书马茂德嘱咐新闻中心厨房的小伙子送我们。深夜一点多了,我们不好意思拖他那么久才下班,他却连说“不要紧”,还端来红茶,喝了再走。新闻中心所在大楼,曾经是萨达姆妻子吉拉的宫殿,她是库塞和乌代的母亲。左侧就是伊拉克两大公子曾经居住的地方,在战争中被导弹摧毁,至今废墟一片。

  终于要走了。三天来一直陪同我们的总统秘书马茂德,还将送我们离开。司机根据是否有危险,时快时慢,我们紧紧抓住前排座椅靠背,马茂德说,别担心,我把自己的命都放在司机手里。大概是最后一段车程了,马茂德跟我们的对话放下了官气。他问,可不可以传些图片给他,或者我们拍摄的,有他的图像,他想寄给在英国的妈妈看。他全家都在国外,全家都从政。妈妈每天都在担心。“不过,她很骄傲我在总统身边,塔拉巴尼,那是我们的爸爸。”“如果有一天,总统不在位了,我还会追随他。”英俊高大的马茂德居然还是单身,他说,眼下在伊拉克组建家庭,确实是个难题,“有比个人更重要的事。”说到这个话题,大家都笑了。

  离开前一晚,我手里攥着10美元,去厨房找那位这些天来为我们端茶送水,为这些不按点吃饭的人服务的沙蒙尔。他是个老实人,我们住进来两天后,阮先生说,哟,他今天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在中东,给小费非常重要。结果,沙蒙尔死活不要,推来推去。我只好掏出一美元,说想换点伊拉克货币作纪念。这个国家是没有硬币的,因为币值太小。他掏出1000元面值的第纳尔给我,说,“送你的,请记得伊拉克。”

  伊拉克机场的安检措施堪比美国,连鞋子都脱。胶布条被没收。还差最后一道海关,我们就算出伊拉克。就在这时,整个机场一片漆黑,停电!几秒钟后来电,或者是备用发电系统开始工作。但电脑需要重新启动,伊拉克海关把盖了章的护照又拿回来重做。

  周轶君,女,1998年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2002年6月出任新华社驻巴以地区记者,成为惟一常驻加沙的国际记者。多次采访过阿拉法特、阿巴斯、亚辛等中东关键人物。第二届 CCTV“中国记者风云榜”得主。现为凤凰卫视记者。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爱问(iAsk.com)
不支持F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