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纵横

镀金时代的中国电影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21日 10:48 《经济》杂志

  从更广阔的视野来看,《满城尽带黄金甲》、《夜宴》的那种镂金刻玉而缺乏内涵的审美情趣难道仅为电影界所独有吗?郊区以凡尔赛宫、枫丹白露之类命名的豪华漏水别墅,满大街或真或假的名牌,暴发户指间惟恐被人忽略的翡翠戒指……在这些迥然不同的事物之间,难道不存在某种可疑的相似吗?

  文/本刊记者 廖海青

  张艺谋的新片《满城尽带黄金甲》试图塞给人们一个金灿灿的世界。在这里一切都是金的。从将军到士兵,从皇帝到妃子,所有人都披着金光闪闪的外衣。宫殿固然金碧辉煌,道具也同样被衬以黄澄澄的底色。而一旦主角开口,也许连牙齿缝都在散发着金光——这当然只是一种猜想。事实上《满城尽带黄金甲》所极力展示给人的印象正是如此:情节或许重要,但黄金必不可少。尽管有专家不合时宜的指出金色并非唐朝的流行色彩,并郑重其事以考古学成果引为旁证,但来自制片方的解释表明这样的质疑纯属多余:据说这部电影所要表现的,乃是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朝代。

  不过,“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这个词也许更适合用来形容近年来中国“大片”的现状。从《英雄》到《无极》,从《夜宴》到《黄金甲》,清一色的古装,动辄上亿元的大制作,豪华的演员阵容和高科技的绚丽画面,构成近年中国电影最醒目的图景。而在极尽奢华的外壳之下,空洞和不知所谓的剧情正不断轮番上演,肆无忌惮的挑逗着观众那濒临失控的笑神经。

  《夜宴》就是一个新近的例子。这部斥资三千万美金、被冯小刚视为“华丽转身”的古装大片,一出手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尴尬。导演试图以笑话拉拢观众未能如愿,而不伦不类的剧情却令观众为之捧腹,以致沦为笑柄。

  而早先的《无极》在票房惨败、恶评如潮之余,更遭到来自网络的恶搞。

  如此极具讽刺意味的情景肯定让导演们困惑不已。对于他们来说,《卧虎藏龙》的成功仿佛就在昨天。这部大制作的豪华古装片在2001年席卷了欧美主流院线并荣膺奥斯卡四项大奖,从而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电影的走向。导演和制片人们由此相信,只要有足够多的钱来打造足够华丽的画面,再辅以规模宏大的宣传攻势,成功就只是时间问题。然而观众的胃口似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灾难性的改变,令他们有些措手不及。“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冯小刚不无委屈地说,“我让葛优在片中保持古典的风格,他的台词都很优美、压抑。我不知道今天记者看片时为什么要笑。”而在观众看来,这样的申辩无疑比电影本身更富有幽默色彩。

  很明显,中国电影正走在一条奇怪的道路上。导演们在极力迎合观众的审美情趣,但他们所呈现出来的金光闪闪而缺乏内涵的东西,却恰恰是观众所厌恶的。这一反差的存在使得整个国产电影行业的前景看起来有些黯淡。

  市场的力量

  如果注意到大片导演们的经历和成就,出现如此强烈的反差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张艺谋和陈凯歌作为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其艺术水准自不必多言;而冯小刚在“三贴近”方面所下的功夫更为人所称道。这些顶尖级的人物如今争相抛弃人们所熟悉的面孔,转而扮演起影坛暴发户式的角色。而在完成身份置换得过程中,他们可悲地丧失了与观众对话的能力。

  促成这一转变的原因之一在于市场。拍电影需要钱,而钱来自于市场。这个最简单的道理,简单得近乎专制。1916年,大卫·格里菲斯开始拍摄电影巨片《党同伐异》,这部描绘人类的悲剧的影片的悲剧性首先在作者身上体现出来:由于在票房上遭到惨败,伟大的格里菲斯在一夜之间债台高筑,从此永远告别影坛。他所留下的教训已为人们所记取。

  中国的导演们最初也象格里菲斯那样充满艺术精神,并遵循着现实主义的伟大传统,诚恳而真实。这一点在第五代导演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上世纪80年代中期,陈凯歌的《黄土地》和《霸王别姬》、田壮壮的《盗马贼》和《猎场札撒》,张艺谋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代表着中国电影第五代导演当时最前卫、最反叛、最极致的水平,这些骨干分子们以艺术价值为最高法则,对于市场需求毫无概念。

  然而艺术的坚守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商业狂潮中显得孤单寂寞。其时中国电影的环境非常狭隘,第五代导演们既找不到一条既能表述自己的道路,又被环境所容许,以致一度迷失。张艺谋的《幸福时光》和《一个都不能少》使其沦为票房毒药;陈凯歌远走他乡拍摄《温柔地杀我》,同样遭遇惨败。第五代导演们一下子陷入了难以言说的尴尬境地。

  但新的转机很快到来。2000年,李安导演的功夫大片《卧虎藏龙》在北美获得了惊人的成功,从而开启了中国电影的大片时代。

  德里克(Derek)是《综艺》美国版的主笔,在他看来,《卧虎藏龙》的成功是一次“偶然”。“其实美国人也不知道《卧虎藏龙》会那么成功,这只是一次偶然,或许和当时美国的‘功夫热’有关。”

  然而中国的导演和投资人却从中看到了希望。以往中国影片拿到国外是去参加各种电影节,目的是为了评奖,并无商业方面的野心和意义,尽管频频在世界上获奖,但无法进入国外电影市场,产生票房上的价值。现在《卧虎藏龙》的成功对于他们而言,其效果“就象打了一针鸡血。”

  张艺谋在2002年推出了他的《英雄》。在国内,《英雄》的总票房收入2亿5千万人民币,远远超出同期上映的国外大片的票房收入,在境外的票房收入也超过9亿人民币,并连续两周夺得北美票房冠军。虽然没有拿到奥斯卡,但相对于滚滚而来的金钱,这样的遗憾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从商业的角度来看,《英雄》是对《卧虎藏龙》一次成功的模仿。它模仿到了什么?大投入,大制作,精美的画面,和飞来飞去的人。很幸运然而也很不幸的是,它成功了,于是它成了新的模仿和攀比的对象。

  一切最终落实在钱上。所有大片都在烧钱,人们坚信以烧钱的方式可以赚到更多的钱,并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英雄》花了2.6亿,《无极》耗资3.5亿元,而现在,张艺谋决定本着“比你高一点点”的精神,用3.6亿的巨大资本来打造他金灿灿的世界。

  这种风气甚至侵染到那些向来被视为特立独行的人。冯小刚向来以独具一格的京味幽默贺岁片卓然独立,对于“大腕”式的运作曾表现出一贯的不屑:“拍电影前,每个导演都想预算能够很大,但预算一定要考虑合理性。有的导演不管啥片子都要请片酬上百万的美术师、摄影,耗片比非得1:50,还非要请国外公司后期制作。但他们没有考虑这样的投资能否收回成本。有的导演说起国内票房哑口无言,都把海外票房当做挡箭牌。其实海外票房是虚的,据我所知,国产电影要想挣海外票房很难,不能在海外市场上赌成本。这种攀比浮夸风很有害。”然而话音未落,他就揣着1.2亿打造的豪华夜宴一头扎进了市场。

  审美疾病

  商业电影同艺术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除了市场,没有其他标准来衡量前者的成功与否。这似乎可以解释张艺谋们艺术水准的降格的缘由。事实上张艺谋本人也不讳言这一点,相反他乐意以此为自己的妥协作辩护:“如果买萝卜的人认为成本太高,我会按照买萝卜人的意思种;如果成本不高,我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对于所有商业电影而言,这当然是一种共同的逻辑。

  然而市场并不能解释一切。它不能解释电影院中出现的哄堂大笑的场面。这种喜剧效果并非出自电影本身,而包含着观众对于电影制作者拙劣手法的鄙夷和嘲讽。市场不能解释这一点。很显然,观众花钱去电影院,不是为了体验一部电影本身有多拙劣多可笑。

  但是这种奇特的景象真的出现了。一群被认为最有才华的导演,居然连最简单叙事都无法把握;而当他们试图给华丽的画面赋以某种“思想”的时候,却由于辞不达意而遭到观众们无情的耻笑。

  中国的大片奉《卧虎藏龙》为圭臬,但始终得其形而忘其神。王度庐的悲剧意境和胡金铨诗意武侠的完美结合创造了李安神话,而大片导演们对此熟视无睹,他们大量挥霍资本,开足马力生产华而不实的作品,并表现出令人愕然的自信。

  但如果从更广阔的视野来看,这种镂金刻玉而缺乏内涵的审美情趣难道仅为电影界所独有吗?郊区以凡尔赛宫、枫丹白露之类命名的豪华漏水别墅,满大街或真或假的名牌,暴发户指间惟恐被人忽略的翡翠戒指……在这些迥然不同的事物之间,难道不存在某种可疑的相似吗?

  现在导演们除了奢华的戏装,精致的画面和语无伦次的台词之外,无法呈现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与其说这是才华或体制的问题,毋宁是整个行业急功近利的结果。用冯小刚的话来说:“现在国内电影界很多人都是从其它行业转手做电影,比如做房地产什么的。有些人就是玩概念,炒影响。他们投资电影并不赚钱,就是‘晕’别人,然后‘套现’。”

  冯小刚一度曾断言这种浮躁的投机式的操作无法长期发展。但不幸的是,现实鼓励了这种投机。

  电影是一次性消费的产品,这意味着对于一个商业片导演来说,能把观众哄进影院就算成功了。观众是什么?类似于一次性手纸。他们在影院里怒气冲天牢骚满腹,并不影响导演与投资人坐地分红。而每年寥寥几部大片对影院的垄断性放映,更使得观众几无选择的余地,连骂声也显得有些滑稽。

  环境如此,再谈“审美”、“叙事”、“主题”之类的话题就显得有些奢侈了。冯小刚在谈论《夜宴》的不足时说:“《夜宴》离我的生活比较远。葛优说过一个例子我觉得很好,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把烟灰缸放在桌子边缘,就知道这个动作是危险的了,它可能要掉下去,就把它放回去。拍《夜宴》就算是烟灰缸在这了,你都不知道危险了。”虽然不知道危险,但戏还得拍。至于观众看过之后的反映,对于票房而言已毫无意义。

  这又一次让人联想到郊区富丽堂皇的漏水别墅:只要你掏钱住进去,投资商就算成功了。

  急功近利和华而不实,原本就是同一事物的两种说法。在一个浮躁的社会,二者彼此呼应,相济相生。中国大片的现状正好为时代充当一个生动注脚。富有责任感的人们总批评中国电影离开现实有十万八千里,然而在这个意义上,华而不实的电影成就了另一种深刻。

  没有人知道这种华丽而空洞的电影风格还能风光多久。今年7月,一部小制作电影电影《疯狂的石头》以不到300万元的成本狂收1800万票房,令人对所谓“大片”的走向更为质疑。但导演们显然还在期待好运再次光临。

  “只有退潮时,你才知道谁在光着身子游泳。”巴菲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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