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谈红楼就是谈国情

　　“《红楼梦》是一个调动我们社会经验和文化经验的极佳互动文本，依然可以给今日无限启示。”11月27日晚，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人文素养讲座”上，王蒙以《红楼梦》透视政治关系

　　罗敏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古代中国人的观念中，家庭关系可以隐喻国家政治。“虽然《红楼梦》声称‘不干时政’，它所写的是家政，而非朝政、厅政，但中国人一向认为，家是国的缩影，国是家的扩大。中国家庭的运作方式、人情世故，在某种意义上都可以与历史上的某些政治现象、政治行为相联系。”王蒙在此前出版的《王蒙话说红楼梦》中，曾辟出章节专门讨论《红楼梦》的政治主题。但王蒙在讲座中声明：“这并非欣赏或者向往《红楼梦》中的政治，《红楼梦》是一个调动我们社会经验和文化经验的极佳互动文本，依然可以给今日无限启示。”

　　衰落岂无凭

　　《三国演义》开篇便断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红楼梦》虽然没有明确说明这种趋势，却以整部文本讲述不可逆转的兴衰历程。王蒙认为，“正如毛泽东所说，《红楼梦》的主题就是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史，其中心是贾府。兴衰、存亡、治乱，一直是中国读书人、政治家最关注的话题。”在写入中国历史的二十四史中，统治过整个中国的有夏、商、周、秦、汉、隋、唐、宋、元、明、清等十几个朝代，每一朝代都鼎盛过，但又都走向了自己的衰亡。同样，盛衰也是《红楼梦》很重视的观念，它提供了一种宿命的、哲学的解释。

　　“中国人认为，世上一切盛极必衰、兴久必亡、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红楼梦》第13回，秦可卿死后托梦王熙凤，说“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话……”，她以为兴衰荣辱非人力所能保全，劝王熙凤不要痴人说梦般做着“永保无虞”的美梦，因为“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而在王蒙看来，贾府中各项政治资源的耗尽，也预示着贾府的衰败为时不远。“不管在哪种社会制度下，一个家族或集团、派别、公司，它的第一政治资源是其背景。贾府是功臣之后、名门之后，贾府又有皇帝御赐的贵妃元妃，可说是皇亲国戚，这便是贾府的背景。”然而，名门之后已过好几代，元妃虽是贵妃，却在第95回毫无动静地死了，不禁让人对她的政治处境心存疑虑。此外，良好的德行、对朝廷的新功劳、特殊本领、人气、上层的特殊知遇、资历都可能成为贾府的政治资源，但很可惜，贾府在这些方面的得分都为“零”。当贾府为接待元妃省亲大兴土木建造大观园之时，很多钱都是借来的，“寅吃卯粮”，财富耗空。“贾府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资源，它的败落是无可挽回的。”

　　从主流意识形态来看，贾宝玉和宁国府的老爷子贾敬等人，也和贾府处于游离状态。“贾敬一心只想和道士练气功、炼丹，他吃了丹药，估计因为胃下垂和十二指肠溃疡导致严重的炎症，死了。所以《红楼梦》有一句判词：‘箕裘颓堕皆从敬’。”王蒙笑着说，贾宝玉可以当作一个青春型的靓仔，不念四书五经，“同样对当时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不屑一顾。”贾府中除贾政外无一人认真对待封建社会的道德，这正是王蒙总结的“文化危机”。

　　还有一重危机是读过《红楼梦》的人都心知肚明的，那便是“人才危机”：贾府中几乎没有男人管事，“他们都是那么寄生、懒惰、骄奢淫逸，都是那么兴趣低、智商低、情商低、趣味低、境界低”。在王蒙看来，贾府中懂得管理的只有王熙凤和探春，“王熙凤的方法是治乱世用重刑，而探春的方法是包产到人，她把大观园的树、草、花都包给个人管理。”

　　权力有人争

　　“《红楼梦》中利益集团之间的斗争非常激烈，其中没落封建家族的矛盾不可调和。”王蒙将贾府上下划分为主流派和在野派，小说中风光无限、占多数篇幅的王熙凤、贾宝玉、贾母等人，显然属于主流派，他们掌握、支配着贾府的多数资源；而贾赦和邢夫人、贾环等人，自认为没有得到足够利益，常常愤愤不平，伺机挑拨是非。“以至于有一年过节说笑话，贾赦说有一个人心口疼，医生扎针扎到腋下，因为‘这人的心是长在腋下的’，暗指贾母偏心。”贾府中辈分最高的贾母听罢非常生气，便威风凛凛、毫不客气地公然宣布“我的心就是长在腋下的”，说得贾赦讪讪而退。

　　王熙凤为贾母所信任，她基本能将大观园的事情处理停当，同时又能逗贾母开心，贾母一乐就会叫她“猴儿”。“王熙凤的智商很高，懂管理，敢管、敢罚。”秦可卿丧后，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立即发现宁国府的问题在于“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事无专管，临时推诿；需用过费、滥支冒领；事无大小、苦乐不均；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最后，她将问题归结为无头绪、荒乱、推托、头衔、窃取等。王熙凤是个文盲，对于家族管理基本属于无师自通，而在王蒙看来，她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可谓“料事如神、完美无缺”。她的弱点在于她有权无势，“从理论上说，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贾琏都比她大。”

　　强硬的王熙凤如同“鹰派”，该出手时就出手，贾琏的小妾平儿辅佐她管理大观园，平儿是个“鸽派”，基本上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其中最突出的一件事情发生在第60回和第61回，厨房中的玫瑰露变成了茯苓霜。无人承认偷窃，王熙凤便要用刑，平儿却以为“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鹰派”和“鸽派”有时处于一种互补的关系中，“鸽派”常能起到缓和局势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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