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冰 专栏

　　我的大学同学Bobby曾经不止一次地向我推荐说：“Oasis是当代的The Beatles。”

　　Oasis(绿洲)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走红的一支英国摇滚乐队。上个周末，我把家里的电视关了，打开了音响，静静地欣赏了整整一下午的摇滚乐。四张CD，清一色的Oasis。我得说，Bobby是有相当鉴赏力的，虽然把Oasis和甲壳虫相提并论过于夸张，但它的确继承了很多摇滚音乐的传统：人声是主流，歌词充满力量，音乐是乐器演奏而非电子合成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尽管Oasis在商业上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功，但它并不代表潮流和未来，它是指向过去的。在Secret Garden、Yanni、Sharah Brightman、Andrea Bocelli那些悦耳柔和的声音漫天飞舞的今天，Oasis的音乐是不合时宜的。

　　Bobby和我都是摇滚音乐的欣赏者和理解者，所不同的是，他只热爱那种“纯粹的”摇滚，他希望所有的流行音乐都回到甲壳虫和滚石乐队的时代，而我的喜好则要宽泛得多。我觉得，虽然与甲壳虫的天才相比，像Enigma那样的乐队充其量只能算是有点“小聪明”而已，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音乐是毫无价值的。它只是从经典宗教音乐和民间音乐的宝藏中挖掘了一点点“养分”，用最容易被这个时代所接受的形式加以包装，就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

　　2002年那一年，有两条消息令甲壳虫的粉丝们心生感慨：2002年春，George Harrison撒手人寰(这使得甲壳虫的四人组合只残存了一半)；同年5月，Paul McCartney再婚，新娘是一位年轻的时装模特，婚礼在爱尔兰的一所古堡举行。两条新闻传达给我们的是同一个信号：甲壳虫的时代已经宣告终结。事实上，自从1980年摇滚音乐史上的传奇人物John Lennon以一种传奇的方式结束生命以后，甲壳虫的影响力就开始一天天衰退……

　　但不管怎样，甲壳虫乐队代表了当代音乐无法逾越的顶峰，就像古典音乐中的贝多芬和莫扎特一样，这是Bobby和我共同的看法。但我有时依稀认识到，正因为它无法超越，后来者才更应该从它的巨大阴影中摆脱出来，开辟新的可能，而不是像Oasis那样重复它。

　　其实，事情的本质并不在于此。

　　摇滚音乐是来自社会底层青年的反叛的声音，反叛来源于不合理的社会规则压抑所造成的不满。然而，在今天的西方社会，孕育和诞生摇滚乐的这种土壤已经不复存在。在一个经济繁荣、和平安宁的时代，反叛是难以被大众接受的。20世纪60年代的青年们以反叛精神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今天，他们的儿女们正在以消费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今天，即使有不满，通常也不是对社会规则的义愤，而是对自身适应能力不足以左右逢源而萌生的失落感。表达不满的形式也不再是粗犷的反叛，而变成了精致的恶作剧。

　　实际上，上个世纪70年代末以后，真正的摇滚精神就已经“死亡”。作为一种音乐形式，摇滚乐的死亡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伟大的U2乐队是这一过程中绚丽的“回光返照”。但即使是U2，也曾努力地尝试过电子合成，它为好莱坞商业大片《碟中谍》制作的电声音乐至今脍炙人口。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总是愤愤不平地回头看，比如我的朋友Bobby；另一些人则更愿意信心满怀地向前看，我也许就属于这一类。这就有了所谓“保守”和“激进”的区分，而在对待摇滚乐的态度上，30年前的保守与激进与30年后的今天正好颠倒。这真是历史的巨大讽刺！

　　在很多时候，回头看的人总是难以拒绝向前远眺的现实诱惑；而向前看的人也总是免不了回眸一眼的黯然感伤。对于我这样一个生于动荡狂躁的60年代、成长于稳定繁荣的八、九十年代的人来说，最理性和积极的态度应该是，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去倾听和欣赏这个时代中一切动听的声音。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飘浮出来的，永远是甲壳虫们优美淳朴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