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服务业的亲切过剩

　　林少华

　　不管怎样，我还是更推崇“为人民服务”，而不大习惯别人为自己服务，尤其不习惯过分热情、过分亲切的服务。世间有产品过剩、人口过剩之说，这里姑且称之为“亲切过剩”。

　　比如日本。刚去了一次日本，声犹在耳。一下飞机步入机场大厅就有广播提醒“前边地面高出，请注意脚下”，其实不过缓缓高出一二十厘米而已，不注意也根本不至于摔个踉跄；在电气列车站，广播又响了：“请抓好滚梯扶手，站在黄线内侧。带小孩的请搀好小孩站在中间，穿高跟鞋的请当心别让鞋跟夹进梯缝，头和手请不要探出，以免发生危险！”幼儿园阿姨也不至于如此唠叨；上了车仍呶呶不休：“关门了，请小心别被夹住；拐弯了，请站好扶稳；到站了，请别忘记东西！”进商店上电梯仍有声音穷追不舍：“欢迎光临！承蒙诸位乘用电梯，实在感谢。5楼到了……”5楼也好、8楼也罢，分明有指示灯交相闪烁，哪国的公民不识阿拉伯数字？如此这般，往歪处想不外乎变相骚扰，存心不让你安静；往好里想是把你当幼儿。

　　日本是服务业大国自不必说，近来咱们中国也开始“亲切过剩”了。日前偶有朋友请客，也许场所比较高级的关系，刚上楼梯，但见铺有彩色地毯的走廊两侧齐刷刷站着一二十个身着旗袍的美丽少女，齐刷刷鞠躬寒暄“欢迎光临”，搞得我心惊胆战好不自在——既不能像高端人物那样指挥若定地挥手应一声“大家辛苦了”，又不能像春节慰问团团长那样满面笑容地一一握手致意，而不理不睬地昂然走过去又好像有失礼之嫌。及至入席，又是递热毛巾又是铺餐巾又是拉筷套，我说自己来吧，人家硬是不允。开宴后也不轻松，头顶是金灿灿的枝形吊灯大放光明，身旁是笑盈盈的女服务生亭亭玉立，觉得自己活活成了展品，险些吃到眼窝和耳孔里去。然而关键的服务却不到位。一条蒸鱼、一只炖鸡上来后，硬是不拿公筷或用刀叉分给每人一份。吃罢离席，外面又有四五位妙龄女子弓身相送：“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越亲切越讨人喜欢，女人感觉如何我不知道，对于男人，被冷落的感觉有时候也是很妙的，甚至求之不得。

　　(林少华 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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