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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不知道北洋历史 看看陶菊隐的这部书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04日 06:25 经济观察报

  张鸣/文

  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我当年曾经搞过一段军阀史研究,出过一本书,是我的第一本书,叫《武夫治国梦》,起因就是读了这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三联书店1959版,全八卷),而产生的兴趣。开始的时候,感觉这段历史特别乱,北洋时期的历史是中国历史上最乱的一段,比如这部《史话》,翻上两页就出几十个人物,感觉晕了,不知道谁跟谁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耐下性子看多了,就好了。所以我说,感谢《史话》生动的描述,如果没有作者陶菊隐如此的妙笔生花,我估计不会有这么大的耐性和兴致继续这项研究,实际上,是这部书带我走进了军阀史的研究。

  在我做研究的时候发现,这部书确实有很强的现场感,后来我查阅当时的报纸《大公报》、《国民日报》、《新闻报》,提到军阀的时候感觉都很亲切。当时保存下来的一些资料,以及稗史笔记,跟陶先生写的这些文字有很强的呼应,书里的很多描述,读完一想,确实就是这样的!特别强烈。举一个例子,写“袁世凯之死”那一章。袁世凯搞帝制不成了,想退回来还做他的大总统,这个时候,不仅南方参加了护国军的省份表示反对,北洋内部也有很多不满了,最厉害的一招就是搞出了个以冯国璋为首的“五将军密电”。楚歌四起中,袁世凯不得不起用原来被打入冷宫的段祺瑞做国务卿,出来收拾局势。这里有几个地方《史话》就写得特别妙。段被任为国务卿后,不肯做有名无实的政治傀儡,就先是要求变政事堂制为责任内阁制,段的意思就是,你让我出来干,就得给我实权。再一个要求就是裁撤大元帅统率办事处,由陆军部接管军权,因为段兼着陆军总长。还写了一个,就是段要起用自己的亲信骨干徐树铮出来做事,与袁也起了冲突。这里面双方有几个回合的较量,这情形,我们读着读着,就觉得好像以前在哪见过,其实就是辛亥年,武昌起义之后的袁和清政府的较量。《史话》先引用了梁启超写给段的一封信,信里说:“今日之有公,犹辛亥之有项城。清室不让,虽项城不能解辛亥之危;项城不退,虽公不能挽今日之局。”然后对袁的心态作了模拟:“我是叫你来解我的围的,不是叫你来篡我的位的。辛亥年我接收清政府的兵权,而现在你也想接收我的兵权。辛亥年我向清政府提出责任内阁的条件,而现在你也向我提出同样的条件!”这就是“当年老袁,今日小段”的情形,我们今天再回头考察这段历史,袁和段之间确实是存在这样的关系。《史话》在这里还讲到一个细节,就是段祺瑞急调第二十师一部,入京自卫,以防着袁会下他的毒手。这个细节读来就很让人心惊了,一句话:险恶!形势险恶,人心也险恶!

  陶菊隐是新闻记者出身,做记者的时候也是以报道军阀混战而最有名,所以他的文字很生动,也可以说是活泼。书中有很强的细节描写,有很多的人物个性刻画。比如他讲黄兴想邀请杨度参加国民党,杨度说,要我参加你们的党,你们得先放弃责任内阁制,这时黄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话,入党还有附带条件!”再一个作者写孙传芳出场的时候:湘军援鄂战争刚刚打完,湘军败下来了,赵恒惕和吴佩孚在船上谈判,“正说着,后舱里忽然跳出来一个长脸汉子,揪着赵的胳膊大叫:‘好,我今天要跟你算账!’赵回转头来一看,认得这个人就是他的日本士官老同学孙传芳。”类似这样的细节,一是增加了阅读的愉悦感;二是对于我们读者更好地来理解这些历史人物也很有帮助。有人可能觉得疑问,说你有什么根据,你怎么会知道他当时是什么一个心情,但是问题是历史是可以做一点合理推测的,而且,作者写这些细节、这些历史,是有根据的。当然,《史话》最初出版的时候,吃亏就吃在有根据但是很少把根据注出来,到了1983年重版的时候,才把资料来源都仔细补充上了,比如某一段资料是由蒋百里提供的,某一段是由胡鄂公提供的。应该说,这部书中的细节价值分量很高,我后来做了这么长时间研究,感觉这个历史框架,包括历史细节,很生动的细节,的确是能够非常生动地反映出当时历史的一个过程,而且有些细节是非常可贵的。实际上我们的历史书是需要这些细节描写的,可能细节未必是跟现场完全一样,但是需要这样的生动描写,否则历史就特别干巴,完全变成了干菜的感觉。

  我在读这部书的时候也感觉到,北洋时期的政府当家人经常在犯规,经常在违法,经常胡来,但是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实际上袁世凯也好,段祺瑞也好,吴佩孚也好,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尊重国会,不是这样的。问题是当他们这些武夫想按照宪政规则办事的时候,是处处为难,处处有障碍,但当他一回到传统权术里面的时候,则是如鱼得水。每次都是这样的,最后结果,就是一步一步向后退,最后退到不需要法律、国会的地步了。开始袁世凯的时候有国会,中间断了,后来又恢复,然后是安福国会,直系上台的时候就搞贿选了,再往后段祺瑞执政,没有国会了,奉系干脆就是大元帅,什么都没有了。整个过程就是这么一个下降阶段,这么走,越走越独裁,连形式上的宪政都没有了。北洋初期对言论自由还是有一定尺度的,但是到了奉系时代,像邵飘萍、林白水等人,这些记者被杀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奉系的办法是:办大学我可以给你钱,但是老师不能胡教,不能骂我,骂我不管什么就要掉脑袋。这个下降线,进入了国民党时期,变成了党治,实际上党治是有这么一个历史上的脉络,并不是很突然的。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兵和匪共存。谈军阀离不开谈土匪,在晚清义和团的时候,老百姓也有西洋武器,但是不会用,成了废物,只好用刀子片,拿了洋枪也不会用,极其陌生。是什么时候开始熟悉的?就是北洋时期,整个混战,兵变成匪,匪变成兵。土匪不见得就是烧杀,他跟军阀的兵有时候有相似之处,都是维持一种秩序。抢钱要东西,但不搞斩草除根,不然如果杀光了,他们吃什么呢?但是有一点,在兵匪互变之中,一般老百姓不光是熟悉了武力解决问题的原则,把儒学彻底取代,赶走了,更关键是熟悉了西洋火器。这个时候随便征兵,大旗一拉,一帮子老农民都是玩过枪的,稍稍训练一下就可以上战场了。孙传芳十万军队打光了,回到苏北大旗一拉,十万人又来了。民团也好,土匪也好,帮会也好,反正都是武装的,而且都是西洋火器。熟悉到什么程度?有个例子可以说明:土匪抢东西,尤其到外国人那里抢,到有钱人那里抢时,先不问有没有钱,先问有没有枪,先拿枪,或者拿枪来赎人。枪就是造币机,比钱还值钱。

  我们后来出的那些历史书,特别干巴,好多问题,像我们搞历史研究的都不大爱看。所以陶先生这部书,到现在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有一点,它可以作为一个大众的启蒙书,要是不知道北洋历史,看看陶先生的这部书。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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