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般读者而言,民国热似乎已经穷尽了民国的人物和事件。但对历史和民族生活而言,对民国人物的读解仍有很大余地。

  文|余世存

  曾有论者说,当代的民国热仍是意识形态式的,对社会主流地带的政治经济文化人物过于关注;而对那些边缘者、特立独行之士、对华夏文化各类生活方式的传承和践行者的关注非常不够。

  这一评述相当精深。从这一角度看近现代中国,还有相当多的空白有待今人挖掘填充。以儒释道文化的传承而言,袁焕仙先生的人生功德就值得今人了解。

  袁焕仙初探

  今人了解袁焕仙先生,多得益于其弟子南怀瑾先生的介绍。

  如果没有这一位名满天下的弟子,袁先生或许只能永远消失在历史里,或只成为地方乡贤野老们的零星记忆。文明史的一大悲剧在于,那些立功立言者未必都有机会成为大众的典范。但是,像袁焕仙那样的人确实是文明史需要感念的,他们的人生价值并不在于给后人多少资粮,他们的人生价值既在给自身以圆满,又在夯实一个文明的能量。

  袁焕仙本名世杰,小时即表现出不凡的天资。13岁应童子试,名列前茅。民国初年(1912年),袁毕业于四川法政学堂,历任越隽县知事、二十军监督及军法处长等职。据说袁在四川军阀杨森手下做事,结识了杨森的部下朱德,当时的朱德称袁为“焕哥”。

  1926年,40岁的袁焕仙弃官退隐,潜心于佛学禅修。袁先师从于吴梦龄先生,后来出川行脚,遍访国内高僧大德。1935年2月,在汉口归元寺,参叩于湖北禅门高僧秀空老和尚;同年4月,参谒穹窿山道坚老和尚。这一番修行回到成都,人们多称袁焕仙已经大彻大悟,但袁焕仙本人更加精进精勤。

  1942年,袁焕仙到灵岩寺闭关三个月,随后主持灵岩禅七法会。法会甫一亮相,就震动整个西川禅林。这一次盛会,袁焕仙成就了三位开悟的弟子,即被誉为头名状元的南怀瑾、榜眼郭正平、探花杨光代;另外还有朱叔痴、马白眉、果州道士等人,也于禅道有所悟入。

  1943年,人称“大禅师”、“大居士”的袁焕仙,与省内名士潼南傅真吾、大竹萧静轩、巴县朱叔痴、荣县但懋辛,以及山西贾题韬等人,正式成立了“维摩精舍”。

  “维摩精舍”宗旨有三:“整理禅宗原理以至方法,使之成为整体之系统”、“比较与其他宗派之异同,以明禅宗教外别传之特点”、“结合中西学术思想,提高禅宗之学术地位及其实用价值”。

  袁先生身体力行,在精舍内开讲国学经典中的精华要义,他的努力,使得“维摩精舍”成为中国居士禅的一面旗帜。

  “维摩精舍”

  抗战期间,袁焕仙先生曾应成都佛教界之托,带着南怀瑾到重庆迎请当时中国的禅门领袖虚云老和尚到成都传法。虽然虚老最终没有到成都,但袁先生与虚云老和尚会晤的这段因缘,却成为当时禅林的一大逸事。

  1946年,袁焕仙先生以国大代表的身份,在南京成立了“首都维摩精舍”。当时的政界要人陈诚、陈立夫、周宗岳等均执弟子之礼叩,而袁先生只以佛法教化于人,不论及余。为了应付时事,袁先生不得已写下了《我之国是》一文,宣称全国应“团结以御外侮,安息以厚民生”。

  1947年,袁先生应邀赴台湾讲法。当时有日本和尚去参叩问法,日僧顶礼三拜,长跪举右手伸一指曰:“请问先生这是什么?”袁焕仙站起来,高声用他的川腔呵斥:“我日你妈呦!老子这里一样都莫得,东比西画做么!”日僧被吓得惊起,拂衣而去。有人埋怨袁焕仙脾气不好,袁焕仙也懒得回答。

  从台湾返川后,袁焕仙仍全力主持“维摩精舍”,并时常往来于四川各地讲经说法。1949年以后,袁先生家居休养,1966年溘然圆寂,享年八十岁。

  我们看袁焕仙先生一生,可以说,他跟很多奇人异士一样,跟主流社会的生活事业模式有一定的距离。比起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新派人物,袁先生们也许偏于保守;比起民国史上的保守派人物,袁先生们又偏于维新;甚至比起重启道体的新儒家们,袁先生们更通达,更生活。他不是断裂的,不是补天的,不是遗老遗少的。但他对儒家、道家、佛家实修实证实参,他代表的是传统中国文化在现代史上的自然演进。这是一条至今仍被忽略的文化线索。

  拜师传奇

  袁焕仙先生在他的《维摩精舍丛书》中,将儒、释、道三家精神,圆融贯通为一个整体;同时旁涉西方文明,直指世道人心:“燃先圣之心灯,续众生之慧命,揭宇宙之至理,轨万有之一行。”

  在袁焕仙的棒喝磨砺下,“维摩精舍”造就了一大批人才,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保存了火种。其中的“三大士”和“峨眉五通仙人”,即南怀瑾、杨光代、郭正平;释通禅、释通宽、释通远、释通超、释通永,还有徐剑秋、伍所南、吕寒潭、邓岳高等人,都是一时的大德居士或禅门俊杰。

  跟书院或现代大学教育不同,袁焕仙的教育方式是生活的。南怀瑾成为其弟子就是一例。当时南怀瑾到灵岩寺游玩,正好遇到袁焕仙出关。两人见面后,袁焕仙说:“我听说你武功很高,会太极拳,我向你拜师啊。”南怀瑾谦虚一番后,也就认真教袁打太极拳。但袁焕仙的太极拳没有学成功,南怀瑾反而拜倒在这位大禅师的门下。

  徐剑秋的拜师同样传奇,“维摩精舍”附近有一“近圣茶园”,袁闲时爱去那里品茗下棋,而徐剑秋跟他是老棋友。有一天,他们正在下棋时,侍者来催袁:“先生,讲经的时间到了。”袁起身向徐剑秋告辞,徐惊问道:“你还讲得来经啊?讲什么经?”徐剑秋跟随袁先生姑且听一听。袁焕仙当天开讲《中庸》,一堂课下来,徐剑秋惊叹不已,立即拜师,成了“维摩精舍”的著名弟子之一。

  袁焕仙先生的立身处世方式到今天都未必能够成为主流,今天像他那样的人物事迹同样存在,但同样会被轻视,会被当作“野狐禅”。当年袁结集时,曾寄赠太虚大师,但太虚大师批评为“掷付侍者”,“两样畜生”,“一般假名”,“一场败阙”,一时让袁的弟子哗然。其实,这种遭遇今天仍在重复。

  被埋没了数十年的袁焕仙夫子和“维摩精舍”的文化精神,今天因为南怀瑾先生而得以重现,南怀瑾“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数十年来著作等身”,可以说把袁焕仙们的功言德行发扬光大,但南怀瑾先生在主流学界或正统眼里,仍是不被认真对待的。

  (作者系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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