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于1927年的家族书店Strand，在连锁书店和独立书店纷纷凋零的日子里，如何保持活力？

　　文｜CBN记者 张晶

　　“Thief（《小偷》）值1元钱，其他的没什么价值。”Fred Bass用手里一支长长的笔拨拉了一下面前的这堆书，做出了如上判断。

　　在纽约曼哈顿Strand书店的一层东南角，这样的对话时常发生在Fred Bass和卖书者之间。来这里卖书的人有学生、大学老师、书评家和各种古怪的人。在书店的东南角，小推车不停地进进出出，上面摆满了收集来的二手书，一些放在店外街边的书架上，大都只卖几美元。

　　Strand是纽约历史最久的一间书店。“定价者”Fred Bass正是书店的主人，今年已经87岁的他一周会在这里出现4天，坐在回收旧书的收银台后，面孔往往严肃，像是个法官—他每天要做的重要工作就是拒绝。这里的书已经多到必须转移到位于布鲁克林的两个仓库，但更多的书都不会被接纳。

　　由Fred Bass的父亲Benjamin Bass建立的这间书店诞生于1927年，尽管进入其中还是像穿越到几十年前，但内部灯光明亮，毫无陈腐之感。店里地上地下共4层，塞满了各种新书和二手书。它也被称做“18英里书店”—这源自很多年前一个记者向Fred Bass提出的一个问题：这些书摆在一起究竟有多长。Bass随即派了员工实际测量，最终得出了18英里这个答案。

　　“现在已经超过了23英里，不过还是觉得18英里更好听，就保留了这个说法。”Fred Bass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当美国的很多书店因为亚马逊[微博]潦倒一片的时候，Strand看上去并未受到明显冲击。“电子书还是完全不同的生意”，Fred Bass坚信这一点。Strand并非仅仅出售便宜的二手书，过去10年间，它所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就是开始经营新书。这间书店目前有4到6成都是新书，为书店贡献了40%的收入。这个家族书店目前是盈利状态。

　　Strand的入口和出口被设计为不同的门，1楼总显得有点拥挤。进门之后依次摆放着热卖的虚构和非虚构新书、不会过时的经典书、以纽约为主题的书、童书、历史上的“禁书”和店员推荐的书，这些都是零售专家的建议。10年前，Strand经过一次彻底整修，浓重的灰尘和不时跑来跑去的老鼠已经消失，唯一留下的是一楼大厅的灰色柱子—从书店成立第一天它就立在那里，上面写着“Books Ship Everywhere”（书可以运往各处）。

　　如今这个书店已经拥有250万本书，由近200个员工共同打理。来这里工作的人需要完成一个表格，上面有一些将作者和着作相匹配的测试。Fred Bass说，他想找到热爱阅读的人。这些打扮嬉皮的店员可能是艺术家、诗人或作家。他们有的来这里待上几个月，有的更久，利用过渡期的收入完成自己的某个项目，或者仅仅就是为了在这个昂贵的城市生活下去。

　　一些新书其实也是二手书，它们很多来自书评人从出版社获得的免费赠书，卖给Strand通常只要定价的1／4甚至更少，Strand也借此和书评人群体维系了良好的关系。这一独特的进货渠道让Strand享有一定的价格优势，虽然在出版社看来，这是它们非常痛恨的“灰色地带”。不过这也是多年来的传统，有的书评人还借此换过一顿午餐，彼此也都默许了它的存在。

　　终日坐在二手书收银台后的Fred Bass更多代表了过去那个时代的Strand，而书店的接班人、他的女儿Nancy Bass Wyden为这个书店带来了更多有趣的变化。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30年，嫁给了一个来自美国俄勒冈州的参议员，借此认识了一些有影响力的人，这些人有时也会出现在书店的活动中。

　　Strand不仅是知识分子和学生的乐园，它也巧妙地做起富人的生意。在曼哈顿公园大道和长岛买了房子的人，有时会期待能有一个得体的图书馆。他们向Fred Bass提出自己的兴趣和偏好，可能是商业或艺术，也有时就是想要某种颜色的图书当摆设品—白色最受欢迎。临时充当图书顾问角色的Fred Bass，则会为他们列出对应的书单并配送图书。

　　一些新兴的时尚和生活方式品牌也喜欢和Strand合作。过去几年里流行起来的Vintage眼镜店Warby Parker正是它的客户之一，其肉库区门店内装饰用的书籍就由Strand完成。在Strand书店几个街区之外的时装品牌Club Monaco的店铺，也放着由它提供的新书和限量版图书。Strand还曾在店内选择了20本书，和Kate Spade合作，庆祝它的20周年。

　　Nancy Bass Wyden认为，这些潮流品牌能为书店带来一些新的读者。“可能他们当中一些人之前从没来过Strand，这些合作方会吸引这些新客户到店里来逛逛。”Nancy Bass Wyden说。

　　比起她的父亲，Nancy Bass Wyden的确更容易理解这个时代的变化和趋势。她在几年前重新设计了网站，增强了Strand在Facebook和Twitter上的存在感，并保持着新闻信的传统—寄送折扣和书店活动的内容—来保证人们能获得自己期待的信息。

　　她希望自己总能比人们的需求超前一点。“当人们想要《纽约时报》上的畅销书的时候，我们开始卖新书并在店内突出摆放它们。当人们谈论互联网的时候，我们做了新网站。当亚马逊和巴诺书店成为对手的时候，我们尽可能和它们合作。”

　　她观察到人们在书籍之外，倾向于消费其他利润更高的产品。Strand为此有一个全职的设计团队，完成笔、布袋、明信片、笔记本和一切与书相关的衍生品设计。它们分布在书店的各个角落。这些产品会持续不断地变化，为《纽约客》绘制封面的插画师也长期与Strand合作。书店目前有15%的收益来自这些衍生品。

　　这其实也反映出人们的阅读习惯和书店行业的变化。Nancy Bass Wyden发现，过去人们自己会自己来书店，在里边待上几个小时，发觉自己感兴趣的书，而现在大多数人目标很明确，很快会买好书，并且往往一群人相约而来。书籍本身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期待，去书店更像是一种社交行为。而在这个城市当中，旅行者也从来不会少。

　　和大多数独立书店一样，Strand生存的重要方式依然是靠各种签售和演讲活动。出版社也可以从中获益，媒体大多会就这些活动做报道，也能为新书形成话题。这里有大量的作者签名本。2014年11月，电影Interview的主演James Franco来Strand签售新书的时候，有400人排队。书店3层是版本稀缺的珍贵图书，比如亨利·马蒂斯价值4.5万美元的插画集。它同时也出租场地做活动，圣诞节前夕，陌生人交友应用Okcupid选择在这里做了一场交友活动。

　　为了让书店繁荣，而非仅仅是维系生存，Strand也想了很多的办法。比如出现在很多电影场景当中。Strand为此专门设立了一个可以出租或出售图书的“Books by the Foot”计划。如果需要任何书架或书店布景，店员可以协助电影摄制组完成。在拍摄《夺宝骑兵4》的时候，导演希望出现1957年出版的褪色或深色的书，关于古生物学、前哥伦布时代、海洋生物学等方面的。这是Strand接到的最具挑战的任务之一。《电子情书》中那家连锁书店的布景也是由Strand协助完成的。在美剧《欲望都市》中它也曾多次出镜。

　　Fred Bass还记得有一次，有个人连续几天来到店里，每天要50箱书，也不说明用途。后来他才知道是出于拍摄某部电影的需要，大量书需要被烧掉，但对方实在难以启齿。这部电影正是科恩兄弟的《阅后即焚》。

　　离Strand仅仅几个街区之外，就有两家美国最大的连锁书店巴诺（Barnes & Noble）。《电子情书》中，这样的连锁书店是独立书店的天敌，如今它则光景惨淡，其中一家已经在前年关门。曼哈顿的5家Borders书店更在2011年随公司倒闭而消失。Strand所在的这个街区附近，纽约历史上所谓的从联合广场到库柏联盟之间的Book Row（书街），也早就消失不见—1960年前这段半英里的路上有40家书店。因为租金原因，几家独立书店Coliseum Books、Shakespear and Company、Endicott Bookseller和Murder Ink先后关门，其他二手书店也只是在苦苦挣扎。

　　唯有Strand依然充满活力。Fred Bass终于在1996年买下了Strand所在的这座建筑，在此之前，他租了40年。“我倒是不需要跟租金斗争，但是我需要时刻跟自己斗争。”联合广场是整个曼哈顿租金最高昂的地段之一，若是将它出租或改为他用，收入显然更可观。

　　Ben McFall是书店里的小说专家，小说也是书店里数量最庞大的一部分。他在这里做了几十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分类、定价、摆放这些书。虽然现在大多可以倚赖电脑中的信息来查找某一本特定的书，但对于Ben McFall和多数店员来说，他们的头脑中有张地图。

　　“我们可以迅速找到读者想要的书，这在任何书店都很难实现。”Fred Bass为此非常自豪。但他又随即承认了另一不可复制的现实，“这个城市有大量的知识分子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如果不是在纽约，我也很难想象它能够开得下去。”

　　它总是不缺少令人意外的话题。最近的一桩新闻是关于一个男生独特的求婚方式—在Strand三楼珍贵图书部的一本书内，他藏了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