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政治家、投机家、投资家,还是文人、书法家、学者、教主,让后人评说起来,确实是很难当的事。
文|余世存 出自《英才》杂志2014年11月刊
康有为出生在封建官僚家庭,但家境并不富裕。人们称他为康南海,但他家在广东南海县丹灶苏村只有一套80来平米的房产,据说康南海30多岁前多半生活在这一厅两廊两室的房子里。40岁前,他在广州花埭买地建了一套别墅,连同曾祖父在广州购置的“云衢书屋”,算是在大城市有了两处房产。
跟很多传统文人不同,康有为走了一条特立独行的道路。一般文人不敢脱离体制,但康有为无所谓。这跟他的家境或学殖有关,即他出身于破落官僚家庭,不富,但也不像寒门士子那样热衷于体制的功名;这样家庭出来的子弟反倒最具革命精神。21岁时,康南海开始接触西方文化。33岁时,他在广州租了一处房子,创办“万木草堂”,开始聚徒讲学,宣传改良变法思想。
40岁时,康有为开始了流亡生涯,他的家产被抄没了。他得以避免谭嗣同等人流血的命运,得益于光绪皇帝的保护。经过“十一次死里逃生”,康有为到了加拿大,他的演说才能在华侨面前发挥得淋漓尽致。华侨们希望祖国强大起来,他们深知,祖国要强大,必须要变法。康有为抓住了机会,他是华人社会变法的勇士、领袖,他说到光绪皇帝的遭遇让人同情不已:“(皇上)所(索)鸡粥而不得……”他说到西太后的专制令人切齿:“三十年来之积弱,我四百兆同胞兄弟之涂炭,皆由西后一人不愿变法之故。”他说到中国的未来又让人振奋:“外之合海外五百万人为一人,内之合四万万人为一人,其孰能凌之?”
康有为从身无分文的变法革命者、流亡者摇身一变成为拥有巨大资源的雄才霸主。他的空想一旦有人落实起来,也会变成巨大的生产力。他曾经如此“空想”:“若海外五百万人,扯算计之,每人能以烟酒之余,人捐美洲银五圆,合中国银十圆,则有五千万矣。先开银行,印银纸行之,可得一万万零二千五百万矣。以三千万办轮船,以三千万办铁路,以三千万开矿,以五百万办杂业。他日矿路轮船有股份者分利无穷。以三千万办一切救国事,以养才能之士、忠义之人,立国体以行之,则中国立可救矣。”他还许诺:“苟救得皇上复位,公司中帝党诸臣,必将出力捐款之人,奏请照军功例,破格优奖。”“凡救驾有功者,布衣可至将相。”保皇会前后共建立总会11个、分会103个,会员多达百万之巨。这在今天都是一个奇迹。保皇会总局设在香港、澳门,康有为任正总会长,梁启超、徐勤任副总会长。
保皇会用股份制的方式,向华侨出售股票、募集资本,创办“广智书局”和后来的“新民丛报社”。梁启超则以提供文稿为由、占有三分之一的股份。仅1902—1903年间,梁启超就分得“新民丛报社”的红利上万银圆;约合今人民币百万元左右。类似的事业、企业不止一种,如1903年,康有为发起成立了名为中国商务公司的股份制公司,总局设在香港,在广州、上海、横滨、旧金山都设有分局,并先后开办了十余家企业。他的声名如日中天时,连孙中山的哥哥都向他的保皇会捐款。
1906年初,康有为了解到墨西哥办银行很有利,就到墨西哥办好了开办银行的手续,有人劝他投资地产,他就投资十万元购买若干地块,地块果然涨价了,康有为舍不得出售,结果墨西哥房地产泡沫破灭,康有为几乎血本无归。
类似这样的事极多。他的摊子大、排场多。但他是保皇会总会长,他可以任意支配善款。当新民丛报社亏损时,他向梁启超保证解决他和家人的生活费,问梁启超需要多少钱? 梁回信说:每年费用3000银圆。康有为立即拨付,给梁启超本人3000银圆、给家属1000银圆、给梁的兄弟学费每年1000银圆、共计5000银圆。仅1907年,康有为一次就从保皇会的善款中挪借13000元给梁启超做党务活动费,并决定每年给梁启超4000元、麦孟华3000元做安家费。
这样的保皇会注定被华侨和社会抛弃。只是康有为并不反省原因,他离世前还感伤道之不行,“草堂万木草萧萧,吾道何之离索遥。”
这种悲壮也会成为得意。56岁的康有为回国时,他已经被人们视为保守派了。他请吴昌硕为他刻了一枚印章,文曰:“维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游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六十万里。”他的事业没有起色,弟子叛出,保救大清皇帝公司分崩离析。但他个人的家业却日渐大了起来。
1921年,64岁的康有为在上海愚园路自购地皮10亩,建造了一座中西合璧的花园住宅,取名“游存庐”,即通称的“康公馆”。康公馆筑有两幢西式楼房,康有为在其中开办了“天游学院”;康公馆内还有一座中西合璧的两层楼房“延香堂”、一座传统形式的平房“三本堂”。院内有大池塘、假山、各种植物动物:有从日本买来的樱花400株,从苏州买来的红梅数十株,有桃花400株,还有罕见的开绿色花的梨树;两只孔雀,一只猴子,一头麋鹿,一条驴子,大池中游弋着500尾大金鱼。
康有为被今天的年轻人称为“房叔”,他在晚年购置了几处别墅。杭州的“一天园”,上海莹园,青岛“天游园”,据说占地分别为30亩、15亩、9亩。如果戏说这位“康圣人”,我们可以说他是一位谋国不成谋家谋房有成的康叔。他的家业之大也超乎今天年轻人的想象力:他先后有六位妻妾,六个子女,日常侍候这些老爷太太、公子小姐的有10多个女仆、30多个男仆、厨师,据说还雇有两个头卷白布、满脸络腮胡子的印度人为其看门。平时来康家的门生故旧和食客,少则十余人,多则三十余人。
排场大,花销大。大米一项,平均每4天就要吃掉一石(176斤);每月单伙食费就要花费400银圆以上。雇员每人月薪平均12银圆,共计每月支付工资500银圆。康有为自己的花费如电报费每年就达上千圆。有人为康家算账,每年大约要花掉两万银圆,合今人民币百万元左右。这种消费能力,在今天至少也是土豪级别了。
徐勤和梁启超在《致宪政党同志书》中曾称颂康有为:“先生以国为家。夙不治家人生产作业,每遇国难,辄毁家以图纾救。居恒爱才养士,广厦万间,绝食分甘,略无爱惜。”这话说得漂亮。康有为有过“以国为家”的阶段,也有过“以家为业”的晚年。他的事功和人生至今未被人们认知,因为他的事功和人生显得大而无当,后人难以担当。
(作者系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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