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进入的大学有着最僵化的结构，但离开学校进入的世界又充满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新创立的大学Minerva Project试图解决这个难题。

　　文｜CBN记者 徐涛

　　大学以一种更广阔也更不确定的方式展现在吕晓宁面前。她几个月前还是北京对外经贸大学财务管理专业的大三学生，但这个秋天，她却在陌生的城市，随时遭遇陌生的话题，并且，让自己的大脑遭遇陌生的思维方式。

　　“老师甚至会问，你认为光速是世界上最快的速度吗？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吕晓宁说。这是她在Minerva Project的实证分析课堂上被问到的问题。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学生被要求从哲学、物理等各种他们所能想到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没有想到的还包括，在去往洛杉矶的火车上，她会和一位来自加拿大的数学教授谈论人工智能；以及，在另外一个城市，拿着笔记本找Wi-Fi，然后准时参与70分钟节奏紧张到让人半刻无法走神的在线课堂。

　　这些带来不确定、陌生、新鲜，以及将思维拉伸得更广阔的，正是她在9月开始的Minerva Project项目。这是硅谷创业者Ben Nelson发起的新型大学，今年第一次招生。吕晓宁属于“创始班级”。29名来自全球各地学生中的一个。

　　吕晓宁面临的最大不确定在于，她用自己4年的时间参与到这个“大学”的初创中来，或换个说法，她成为了“小白鼠”。和她一起当“小白鼠”的同学有的拒绝了来自美国名校哈佛或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

　　网络上已有一些声音对这所大学发出质疑。例如，为什么没有校园，也没有一间实验室？为什么现在只有7名教授授课？这样的学校有什么能力教授那么多专业？为什么是网上授课，这和网络大学有什么差别？

　　这些质疑都对。

　　这所大学的确没有校园，只在旧金山市区有两栋楼作为宿舍，其中一栋还要到明年才能启用；它所有的课程都在网上进行，即使看起来初创班级的学生人数比传统的班级人数要少得多；另外，到现在为止，Minerva的确只有7名教授。

　　如果这些质疑看起来显而易见，你就无法说明为何这所学校能在2012年连老师都还没有的情况下就获得了硅谷著名风险投资公司Benchmark 2500万美元的初始轮投资，以及2014年9月的7000万美元B轮融资；你也无法说明，为什么那些聪明到足以考上美国常春藤的学生宁愿放弃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Ben Nelson，Minerva的创始人，完全没有和教育业有关的从业背景，这一点也容易让Minerva看起来可疑。2010年之前的10年中，他一直担任Snapfish董事长，这是一家被惠普[微博]收购的提供在线照片打印的公司。

　　“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在构想大学的改革。”Nelson在接受《第一财经周刊》采访时说。他于1993年成为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本科生，在那段时间里修了历史学家Iran Harkavy和Lee Benson关于大学历史的课，并了解了美国诸多名校的历史、办学理念，以及这些理念随着社会变迁而发生的改变。最后，他的论文主题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应如何做出变革》。

　　大学需要变革，这样的话题并不少见，美国的学界和媒体总是在为此争论不休。但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正在让这些争论升温。一方面，Courera、Khan Academy等新型在线课程能让更多人免费得到名校中教授的教课内容；另一方面，技术的快速发展正使得许多知识和技能过时。毕业就失业的情况不仅发生在中国，也正发生在美国，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不再有通往中产阶级生活的保证，而是会被抛入剧烈变动的世界，经历失望和自我怀疑。（相关报道请见第315期《未来大学》）

　　“如果你去问美国大学的校长他们究竟要教学生什么？他们一定会说是思辩能力、创造力、解决问题的能力等等。但你再问在课程中会如何体现，他们一定就答不上来了。”Nelson说。

　　并不奇怪。大多数时候，大学被比作象牙塔，高墙之内的教室中老师面对着一群学生滔滔不绝讲授知识。只有那些最优秀的老师才会将思维方式蕴含在一堆信息中抛给学生，而也只有少数学生才能将这些思维方式解码出来，并为自己所用。

　　Nelson甚至认为以传授创造力著称的斯坦福设计学院（Design School）也没有在系统训练学生的思维方式。“其实他们传授的是流程，而不是在训练思维方式。那些都只是些小技巧。”Nelson说。

　　在卸任Snapfish董事长一职之后，他才重新捡起变革教育的想法。和十多年前相比，他这次要变革的不是一个已经存在的大学，而是要从无到有建立一所大学，这意味着他有完全的自由去构想办学理念、教学方式、管理方式，甚至是成本结构。

　　从2010年9月开始，Nelson花了16个月的时间进行构思，他和学生、学生家长、大学教授，甚至是其他行业的人交谈。

　　但即使在硅谷，Minerva Project也像是个异类。Nelson所构想的看起来远不是仅靠技术就能解决的问题，除此之外，这些构想也无法快速做出一个简单原型，更无法用硅谷流行的快速迭代法来验证这些想法的可行性。

　　将想法变成具体的大学，一些既在学术界有研究成果，又在高校有着长期教学经验的教授成为关键。

　　第一位加入的是Stephen M. Kosslyn，一位心理学家，专攻认知心理学和认知神经科学，曾在哈佛大学担任社会科学院院长。在2012年加入Minerva之前，他在斯坦福大学担任行为科学高级研究中心的主任。

　　他们就像做学术那样，查找和援引被试验与分析反复验证的理论，以梳理人类究竟是如何学习的，以及老师究竟能在学习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些都体现在他们为一年级新生设计的四门基石课程（Cornerstone Courses）中。这些课程旨在传授学生核心理论、训练学生的思维习惯，包括逻辑分析和实证分析，也包括对复杂系统的理解，以及沟通写作能力。Nelson和Kosslyn试图让这些课程彼此交错，互为基石，最终让学生养成好的“思维习惯”。

　　这甚至也会在成绩中体现出来。在Minerva，成绩分为两种，第一学期基石课的成绩会到最后一年才打分，打分的依据是在接下来3年里每个学生在具体科目中对这些思维工具的运用：在接下来的3年里，每个学生也可以选择专业方向，包括艺术人文、社会科学、计算机科学、自然科学以及商科。

　　Nelson会说明每个设计都有非常科学的依据。

　　例如在线教学平台上，软件试图让每个学生在课程中的互动时间能保持在70%以上。而且为了保证教授对学生的指导，Minerva的在线课堂依然是小班教学。

　　“这是被哈佛教授Eric Mazur证明过的。”Nelson说。Mazur是哈佛大学应用物理系的系主任，他曾发现那些毕业两年的学生对于他曾经教授过的知识只能记住10%。此后这位教授不再采用单调的讲课模式，而是让学生在课前自学，课堂上则让学生尽可能多地参与到讨论、问答等互动中来，之后，他发现学生的学习效果好了很多。

　　“这就像做产品，做成某种形式只有10%的用户会持续用，而做成另外一种形式有70%的用户会持续用，你会采用哪种形态？”Nelson说。

　　这会让你突然意识到除了对变革教育充满热情，他本质上还是一个硅谷创业者，多少会将十多年来做产品的经验放入到这个大学的设计中来。

　　当然，Minerva的办公室也在旧金山技术公司云集的地区。2012年Benchmark Captital 2500万美元初始轮的投资，让Minerva可以在距离Twitter和Yammer一个街区的大楼里安置办公室。这栋大楼充满设计感，曾在1990年获得过建筑界的金砖奖（Gold Nugget Grand Award），底层电梯前有着断臂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仿品。Minerva的办公室在这栋办公室的9层，有着开放办公空间，就像所有新锐硅谷创业公司那样。那些小办公室被装修成大学教授书房的样子，教授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进行在线授课时，这些书房是不错的选择。

　　3月，那些被Minerva录取的学生聚集到旧金山，参加了一个为期3天的开放日活动，以了解这家初创并充满另类色彩的大学是否真如其主页上描述得那么诱人。

　　在这3天里，活动包括与创始人以及教授见面，了解课程体系，试用日后几乎天天都会用到的在线授课平台。在最后一天，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类似黑客松的活动：同学们被分成小组，需要在规定的时间里通过编程让LED小灯排出能体现柏林文化的图案。

　　最后29个学生决定加入Minerva的创始课程，吕晓宁是其中之一。在4年内游学6个国家这一点最为吸引她，而在开放日之后，教学理念、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同学，都成为她选择Minerva的理由。

　　9月开学之后，Minerva看起来也持续了开放日时的吸引力。在第一周里，Minerva让学生感觉整个旧金山都是他们的校园。第一天，他们在旧金山海湾的船上庆祝开学，之后，他们去了具有强烈硅谷风格的Exploratium探索博物馆，也去了距离旧金山不远的保存良好的Muir Wood原始红杉森林。

　　“我希望校园不是象牙塔，学生得走到真实的世界中去。”Nelson这样解释为什么Minerva没有校园。

　　一些细节也让学生觉得趣味盎然。在开学第一天快结束时，每个学生都拿到了一个金色六棱柱形状的护身符，一面有着Minerva的徽标，还有一面刻着学生的名字，以及一个谜语一样的词语。这个词语代表Minerva对这个学生的期望，也代表旧金山的一个著名地点，学生需要在第一周结束前找到这个地点—这听起来像是魔幻小说里的情节。

　　但正式开始上课后，每个人都发现课程比他们想象更有挑战。由于课堂上更多时间是在和老师同学讨论互动，因此在课外每个人都需要阅读大量书籍为上课做准备，这些书从哲学到物理，几乎无所不包。

　　每个周二和周三还会多出两节60分钟由学生主导的课程，来回顾之前的课程，并预习下一节课程，而这种“学生主导课”的结构也由学生自己来设计。

　　“在之前我只拥有和专业课有关的知识和经历，但在这里我的阅读面变宽了很多；我们还去爬山，听音乐会；也会和创业者聊天。我觉得各种可能性都变多了。”吕晓宁说。

　　但作为创始班级，一些问题也会时不时困扰这些学生。有时候问题是出在Wi-Fi上，毕竟无法联网就意味着无法登录在线课堂；有时候是学生觉得“学生主导课程”的时间太长。

　　能看到一些学生多少经历了一些失望。Brianna Smrke，Minerva创始班的成员之一在开学第四周时在博客中写道：“蜜月结束后会如何？当一段经历失去露水般的新鲜感会如何？……你会看得更深刻一点，当你伸手抓向空气却撞到墙壁。”

　　在写下这段话的那周，Smrke最后觉得，如果完美的东西不存在，那也许每个人都应该为了让它变完美去创造一点什么。在参观完斯坦福大学之后，她和她的同学讨论了他们能为Minerva带来些什么。

　　“对于我而言，与其待在一个已完全建立起来的机构中，还不如在一个新创立的，冲在最前沿的机构中。那种可以参与创建的经历很好。”吕晓宁说。

　　吕晓宁和她的同学要决定在第三学年去哪两个城市。Minerva为他们确定下了第二年会游学柏林和布宜诺斯艾利斯，因为“这两个城市的历史、经济等很多方面都能做有趣的比较，可以成为教学的一部分。”在开学的第一周，创始班的每个成员都参与到一个头脑风暴中，将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中国香港、纽约、伦敦、孟买等城市的特点写下来，然后归类。这些会成为之后学生和Minerva决定究竟将哪两个城市放在同一个学年中学习和比较会更好。

　　即使已开始有学生，Minerva的未来依然充满不确定。它将自己定义为盈利机构，在9月接受了Benchmark Capital、好未来、真格基金和涌金集团的B轮融资后，Minerva已经获得了总共9500万美元的投资。如果你不知道这样的融资额意味着什么，你可以参考同期Reddit获得的5000万美元融资—在获得这些融资的时候，Reddit已经有1.33亿的用户访问量。

　　但Minerva的盈利有待时日。创始班的成员获得了4年里每年1万美元的全额奖学金。接下来的学生虽需要交纳学费，但按照Minerva的说法，学费会比常青藤便宜。如果将住宿包括其中，那这个数字会是每年2.8万美元左右。

　　Minerva预期下一年会招收200到300名学生，而在之后，也许可以招收更多。“我们得增加宿舍、授课老师，以及对学生生活进行支持的人员。”Nelson在提到未来扩张时说。

　　坚持小班教学让Minerva需要招聘更多的老师。他们决定招聘博士，并在暑假里对他们进行培训，让他们能掌握Minerva的教学方法。在下一年，Minerva的教师人数会从7名增加到20名。

　　在Minerva Project的创始班开始上课的时候，Nelson还在运作与之平行的非盈利机构Minerva Institue，这个机构下有着Minerva Prize，一个被Nelson期望能有如同诺贝尔的影响力的奖项，以奖励那些在教学方法中做出杰出贡献的人。

　　“在大学里学者们在学术上做出了大量的成就，对教学却大多没什么动力，这是不正常的。我希望能唤起人们对教学方法予以同样的重视。”Nelson说。

　　Eric Mazur正是第一届Minerva Prize的奖金得主。他所提倡的要在课堂中更多互动的教学法，事实上已经在影响全球诸多大学，并被一些乐于尝试的教授应用到自己的教学中。

　　“‘这一代年轻人进入的大学有着最僵化的结构，但离开学校进入的世界又充满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Minerva将如何让我们在充满变化和不确定的环境中安之若素？”Brianna Smrke在她的博客中写道。

　　高等教育在未来数年中都会经历变革，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Minerva只是尝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