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富大人

　　因为只活了30岁，没有成功的婚姻，没有膝下环绕的儿女，不够美，更不够有钱，男人们都离她而去，所以在现代势利鬼眼里，这太尼玛Loser了。人们只喜欢人生赢家。活得如果不能金碧辉煌，也得子孙满堂，或者看起来像他们规定的那么回事。

　　《黄金时代》电影看完，我立刻听到一句评语：“性格决定命运。”这几个字自从引进国内，我大概听到有400来回了吧。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读书多的、从不主动翻书的，都非常自如和灵活地使用这六字真经。

　　好像也无从反驳，类似的真理还有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两句往往还搭配出现，说不出什么来头，我就是对这俩婆婆妈妈的真理感到烦躁。

　　但是，又无法跳脚动怒。毕竟还得演正常的女子。人家说两句举世公认的车轱辘话，没有碍着你什么事，你又是哪被戳到了？好难解释，这种微妙感。只好隐而不发。

　　但这次不同以往，本我示意我一定要暴露暴露，所以我以一种嫌弃之态接腔了：什么性格决定命运啊，陈词滥调。萧红的命运就是那样，换副性格还是那样。在那种乱世里，有几个好命的？大部分都是蝼蚁，活着活着就死了，莫名其妙就死了，死人都不能说话罢了。你爷爷的爷爷，你家里那些亲戚，那年代都过得惨吧，都是性格有问题？

　　我的同伴被这突然的自我吓到。为维持风度，只好嗫喏说，大环境的确不够好，但小环境，如果更圆融一点，更会察人处世，应该会是另外的结局。

　　可是，一个人的命运，归结到性格真的可以解释清楚吗？什么叫圆融呢，我当时的临场应辩技巧有点不够娴熟，只能在瞬间牵强地想到郭沫若。—居然想起这样的古人，也够匪夷所思的。

　　按说这种名声在外，一路风光，马屁也挺会拍的人，很圆融了吧，人脉够丰富了吧？为什么还是避免不了郭世英自杀的结局呢？老来失子，还是优秀的儿子，这无情的命运对得起他玲珑的性格吗？置身在一个风平浪静的背景之下，也许那套性格理论还有点作用—当时我就这样结束了争论。

　　现在想说的是，不对，即便时代已经平静，也很不一定。也许真正让我对这些东西腻烦的原因，正是这种个人体验式的怀疑。

　　年初的时候，我一个伯娘去世了。颈椎和脑部相接的地方，生了一个医生束手无策的癌，从发现到去世，只有几天。她是我见过的中年人里所谓性格最好的一个。超越其他近亲。

　　我总是记得她的一件事是前几年，她的小儿子离婚了，儿媳是熟人家里的小孩，当初亲家很是主动，后来女方新认识了其他人，决意要离。双方后来分别再婚，两家人依然有来有往，伯娘说：挺好，都换得更强了，都碰到了更合适的人。

　　天然的境界，常人没法企及。她不信佛，也不吃斋，也没有输出过什么价值观，只是天生的好人，不会怪罪什么人的人。但所有的美德都不能庇护她。死的时候不过50多，刚刚拿退休金一年，交的社保本都没有回。

　　谁能说，这是性格决定的命运。轻轻巧巧谈这些，合适吗？

　　不过，说起来，这个有关性格问题的议论还算友好的，比起市面上那些形形色色的意见来说。我要是萧红，听到今时今日这些不三不四的路人甲们的指指点点，恐怕会气得从地里喷出火山岩浆，这电影上映一个多月以来，真是受够了，个个还都是亲爹的口气。自私、弃子、攀附、跟这个好的时候怀着前任的孩子、不自立、穷贱……因为只活了30岁，没有成功的婚姻，没有膝下环绕的儿女，不够美，更不够有钱，男人们都离她而去，所以在现代势利鬼眼里，这太尼玛Loser了。人们只喜欢人生赢家。活得如果不能金碧辉煌，也得子孙满堂，或者看起来像他们规定的那么回事。不然，就是悲哀的，不完整的。

　　从这一点来说，还是萧红的赏识者鲁迅说得对，一个都不宽恕。

　　富大人是《第一财经周刊》编辑，也是吐槽一线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