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微博]已经被熙熙攘攘的人们裹挟了太久，这可能是成为一家巨无霸公司难以避免的局面。

　　文｜CBN记者 杨轩 朱宝 张晶

　　对于承办史上最大规模IPO这事，纽约证交所最直观的感受可能是拥挤。

　　9月19日约十点半的时候，阿里巴巴董事会主席马云[微博]出现在交易大厅，他被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簇拥前行，身后还有一队长长的随行人员。等候多时的媒体、工作人员、观礼者迅速围过来，尽可能近距离地抓拍照片。马云步速较快，不少摄影者哀叹照片拍得模糊了。

　　拥挤的状况延伸到了纽交所外的栏杆前，上百名既非媒体也非工作人员的中国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几个钟头，像等候一个钟爱的明星那样等待马云（有些外媒直接称呼马云为中国互联网的摇滚明星）。

　　美国媒体Quartz的记者Gwynn Guilford注意到了这个情景，几名等待中的年轻人对她用了“史无前例”“历史性时刻”等词汇来形容这家最大电商公司的IPO。来自CNBC的记者Sara Eisen说，她从没见过纽交所像当天这个样子。此前一天，彭博新闻社的几名记者都在争取有限的现场报道机会。

　　此外，纽交所多少有些紧张。阿里巴巴的主要承销商有6家，“对于大型IPO来说，有这么多承销商并不罕见，”非上市公司调查机构PrivCo创始人和CEO Sam Hamadeh接受《第一财经周刊》采访时说，“阿里巴巴希望覆盖各地和各种类型的投资者。”

　　鉴于纳斯达克[微博]承办Facebook IPO时曾操作失误，纽交所首先要保证这种规模“类似于一次火箭发射”的交易过程稳定，运转正常。为此，纽交所与各系统参与者进行了两次周末测试，并为阿里巴巴IPO上市首日业务安排了6个人，而一般来说只需3个人。

　　开盘价的确定时间不能按常识预测，等待的时间也不能。

　　在纽交所，开盘价由人工撮合，根据买、卖方的出价和交易量，来逐渐试探出双方能达成协议的价格。有的公司开市10分钟就能定出开盘价，此前最慢的一次是Twitter，约在10点40分定出开盘价。

　　阿里巴巴开市后约40分钟，坐商巴莱克银行的屏幕上才出现第一个价格区间：80到83美元。

　　11点54分，在总计等了两个半小时、价格区间调整9次后，阿里巴巴的开盘价终于出现了：92.7美元。以此计算，阿里巴巴市值达2283亿美元，相当于腾讯、百度[微博]市值的总和。全球互联网公司的座次已被更新：Google、阿里巴巴、腾讯、亚马逊[微博]。

　　西方媒体敏锐地嗅到了火药味。《华尔街日报》认为这象征着互联网力量向亚洲转移，但多数人感受到的是资本市场对利益强大的吸附能力。

　　上市3天后的声明，证实了阿里巴巴的承销商上市当天已经使用了“绿鞋期权”，即完全行使了以68美元再发行15%股份的超额配售权。阿里巴巴的IPO也由此成为了史上最大IPO。

　　空前的规模、拥挤程度、等待时间，乃至影响力，阿里巴巴的上市之路引得全球瞩目。聚光灯高度灼热，这宗IPO事件冷却下来需要时间，而一旦冷却，人们会发现大交易过程中隐藏的不确定性。

　　上市后第二个交易日，阿里巴巴股价下跌4.3%，同时互联网概念股普遍下跌。以做空中概股著称的浑水机构也不会忘记以假货问题打压阿里巴巴股价。时间再往前推，阿里巴巴在香港上市受阻的记忆也鲜活起来。

　　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事实是，阿里巴巴上市的过程其实极为坎坷。如今与阿里巴巴地位相当的公司，如腾讯、百度，都是在规模尚小、发展初期上市的。2007年，阿里巴巴的B2B业务在香港上市，在最初一两个月上涨后迅速下跌，股价长期在发行价上下徘徊。而腾讯的股价，则在10年内涨了10倍。

　　如今赴美整体上市，阿里巴巴集团已成立15年，业务日益庞杂。

　　马云性格中的矛盾处也容易被忽略。他说话节奏偏快，富有激情，口才极佳，给人留下“有感召力”的印象。但另一方面，他有时也显得过于有激情了。在接受CNBC记者采访时，他说自己的英雄是阿甘，每次沮丧时都会看一遍。这次赴美前，他又看了一遍，并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变化，自己始终是15年前每个月挣20美元的人。

　　而根据彭博富豪指数，其个人净资产已达到265亿美元，最新版《胡润中国百富榜》显示，马云是新晋中国首富。

　　CNBC记者反应很快，她在听到阿甘的名字后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阿甘是虚构人物吗？”

　　IPO成功后，马云坚持等到和Art Cashin合照之后才离开，这位纽交所最资深的交易员是瑞银（UBS）在纽交所的场内运作总监。

　　马云的社交圈几乎是可以无限延展的。上市当天清晨7时，马云及其团队首批入场后，紧接着第二批入场的是马云的好友，包括史玉柱[微博]、恒大董事长许家印、银泰董事长沈国军、壹基金创始人李连杰、优酷土豆CEO古永锵[微博]、新浪CEO曹国伟[微博]等12个人。他们的企业和阿里巴巴之间，均有资本或业务往来。

　　此前一天上午，马云在纽约见了索罗斯，下午见了彭博创始人、刚刚卸任的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一名知晓马云当日行程的人士对《第一财经周刊》称，马云跟索罗斯等海外富豪都是朋友。

　　事实上，在阿里巴巴筹备赴美上市的过程中，马云及高管团队就开始为公司在全球范围内拓展合作资源，以形成一个庞大、复杂的利益共同体。

　　阿里巴巴招股书上列有16家机构持股者，共持有80.6%的股份。除早期投资阿里巴巴的大股东日本软银和美国雅虎，还包括一系列有国资或政府背景的机构股东，由于要对这些机构的背景做特别解释，光这些附注就长达3页。其中，中投公司、中信、博裕资本分别占股2.1%、0.8%及0.5%，即使是占股最少的国开行，它手中持有的0.2%阿里股份也价值50亿美元—它们从马云与雅虎对阿里巴巴的控制权抢夺中，获得了分享利益的机会。

　　你可以把当年充满争议的控制权之争，视为阿里巴巴连接全球资源的起点。

　　2012年5月，阿里巴巴宣布将以76亿美元回购雅虎手中20%阿里巴巴股份。根据双方当时签署的协议，如果阿里巴巴有一个“合格”的IPO—即阿里巴巴估值至少达到385亿美元—则阿里巴巴有权回购雅虎手中剩余阿里巴巴股份的一半。同时，国家正在对互联网金融进行监管，支付宝[微博]有可能拿不到牌照，从而被取缔。马云认为支付宝和阿里巴巴危在旦夕，他必须做出决定。

　　时任雅虎CEO卡罗尔·巴茨对此难以接受。支付宝事件让美国投资者对阿里巴巴心生质疑。

　　在上市现场接受CNBC采访时，支付宝事件仍被提起，马云表示，支付宝事件是他做出的“最艰难和最骄傲的决定，”“现在时机未到，等到有一天，人们会了解到事实的真相。”

　　但也正是在2012年8月总额80亿美元的融资中，包括国开行、中投公司等投资银行，与美国银湖、新加坡淡马锡等外资机构一道，为阿里巴巴提供价值40亿美元的可转换优先股、普通股新股，以及40亿美元银行贷款。有看法认为，为获取支付宝牌照，阿里巴巴需要有政府背景的投资机构。

　　最近两年，阿里巴巴在文化、医药两个领域做了大量投资，而这以往都是政府主导的领域。获得牌照，或是阿里巴巴选择投资目标的重要依据之一，比如，华数传媒拥有全国7张互联网电视牌照中的一张，而中信21世纪有在互联网上销售药品的资格。

　　无论如何，该事件成为了此次上市的起点。一方面，阿里巴巴逐渐意识到，想迅速壮大，就要与各种力量斡旋，包括必要的妥协。另一方面，这些投行加深了与阿里巴巴的长期合作，双方渊源可追溯至从1999年开始的VC融资，2005年与雅虎的交易，以及2007年B2B业务上市。

　　2013年3月开始，多家投资银行的CEO约见马云，意在争取阿里巴巴的IPO承销业务。

　　对于投资银行来说，无论从体量上还是名誉上，阿里巴巴的IPO都是桩超级大单：它的融资额度预计在200亿美元左右，是继IPO融资160亿美元的Facebook之后，最受关注的IPO。它的股票应该是畅销品。

　　做过阿里巴巴B2B承销的德意志银行、摩根士丹利、高盛，以及熟悉欧洲投资者的瑞信作为主承销商，参与阿里巴巴2012年融资的摩根大通和花旗银行也进入了这份名单。在总额为3亿美元的承销费用中，除了花旗银行份额为7.9%，其他5家投行分别占比15.7%。这种方式与Facebook的做法相似，这既是因为体量大，也便于阿里巴巴掌控投行，不为任何一家所控制。

　　在阿里巴巴内部，为人低调的高管除了蔡崇信，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便是阿里巴巴高级副总裁兼机构融资部主管姚允仁，他为投行分配工作和承销比例，用佣金赏罚来让投行在阿里巴巴的指导规则下工作。此前，姚允仁供职于罗斯柴尔德，后者是阿里巴巴赴美IPO顾问。

　　即便有了全球化的投资团队，阿里巴巴的上市之路仍然一波三折。

　　2013年，马云为保证对阿里巴巴的控制权，先后向港交所提交有双重投票权的AB股方案及合伙人方案，连遭否决。

　　一名接近该洽谈的人士对《第一财经周刊》称，当时港交所认为阿里巴巴太过强势，其方案是“欺负人”，可能跟律师过早出场有关，律师细抠条文的做法显得缺乏人情味，让事情失去回旋余地。真正有效的讨论，大概也就是最开始一周左右的时间。

　　纽交所和纳斯达克公开表示，欢迎阿里巴巴来美国上市。2013年3月，阿里巴巴开始启动美国上市，5月向SEC提交招股说明书。

　　阿里巴巴变得越来越灵活。为赴美上市，阿里巴巴对VIE（可变实体）结构做了调整，将境内利润以“商业合同对价”的方式直接支付给境外公司，境外公司不再只是一个“壳”公司，而具有资产和实际运营业务。

　　6家主承销商在不同国家和地区都有业务开展，这有利于阿里巴巴招募全球投资者。它们在一件事情上花费很多心思：怎么向全球介绍一家来自中国的业务庞杂的互联网公司。

　　经过讨论，最终确定了两个关键词：1.以“生态系统”来解释阿里巴巴多元化的生意，马云在当天接受采访时和随后几天的公开场合不断强调这一点，也认为这是如果要进行全球范围收购的唯一考虑；2.强调“中国”概念，高速发展的中国经济为全球所瞩目，阿里巴巴分享了消费升级的红利，也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同时，阿里巴巴仔细研究了Facebook上市失败的原因：撇开各家投行抬高定价，定价区间过宽也造成很大的不确定性。相比之下，选择在纽交所上市的Twitter上市过程更平稳。

　　吸取教训后，一场遍及全球多个城市的路演就此开始。

　　9月8日，清晨6点30分，在曼哈顿格林威治街388号的花旗总部大楼内，来自6家承销商超过600人已聚集在阶梯大会议室内，对当天路演进行排练。阿里巴巴在纽约中城的华道夫酒店开始第一场路演。原本只邀请了300名投资人，但却有800人到场。人满为患，一些人等待华道夫酒店的电梯等了半个小时。

　　阿里巴巴先播了一个视频。马云用英文讲述了15年前的梦想：服务成千上万的小商家，创造就业；接下来是普通人的小故事，包括一位每天使用淘宝的年轻女消费者、一家繁忙的物流公司、一个淘宝县、一个从独自创业到有400多员工的外贸茶叶商。

　　参加了路演的华尔街对冲基金Sierra China主席和基金经理项阳说，马云一上来就回答和支付宝相关的问题，“这是大家最关心的公司治理问题，也涉及到诚信问题。我觉得这个做法是对的。”Akram Yosri，3iCapital的合伙人则对路透社说，提问经过筛选，本来他想了解阿里巴巴在中国之外的市场如何与eBay[微博]、亚马逊一决高下，但没有得到解答。

　　PrivCo创始人Sam Hamadeh对《第一财经周刊》称，阿里巴巴的股价本应在100美元，但因阿里巴巴在一些私有公司的持股行为和其他并购行为及支付宝事件，使其定价在偏低的68美元。一名知情人士则称，定价时投行希望提价，但阿里巴巴希望定低点。这意味着，提前认购到阿里巴巴的股票，效果类似于国内“打新股”，很可能开市就大赚。

　　尽管阿里巴巴财报漂亮，但投资者也并非全无疑虑，在第一站纽约路演时，有人询问阿里巴巴在其非主导领域的收购策略的问题—在国外媒体的报道中，阿里巴巴在文化、医药领域的收购，以及收购恒大足球队的举动，都引发担心；旧金山路演时，投资者关心阿里巴巴在移动互联网上的持续发展；伦敦路演时，投资者依然很关心假货问题。

　　波士顿第二机场路演后，认购额度已满。据称阿里巴巴最终获14倍的超额认购，有1700家机构参与竞购。这使阿里巴巴有很大的选择余地，它更青睐愿意长期稳定持有的大型长线投资机构，只有10％分给了零售投资者。而投资机构中，前25大机构拿到的股份占配售股份的一半，前100大占比达83％。

　　资深从业者、纽交所交易商Peter Costa对《第一财经周刊》说，根据他从业30多年的经验，为阿里巴巴上市承销的钱是有史以来最好赚的。

　　国内保险公司受益最大的是中国人寿，获1.5亿美元的额度；非保险类机构中，华夏基金[微博]以2000万美元额度获配最多。但嘉实基金子公司嘉实资本短信告知投资人其未获得之前许诺的阿里IPO新股，并称约有900家机构未获得任何配售。

　　香港机构也收获不佳。“港股通”微博称，有香港基金经理投诉，阿里巴巴的主要美资投行作为分销商，迟至上市前一天晚上近9时，才通知申购结果，获派比例极低。黑石、富达、贝莱德等全球最大的一批基金成为了获益最大者。据称，某美资基金一家就拿到了10亿美元的配额。

　　尽管受益于大型机构，但马云仍表示“以小为美”。

　　美国时间9月23日上午10时，在“克林顿全球倡议”（CGI）年会的发言中，马云说：“正是中小企业把我们带到纽交所，我们当初没有选择帮国企，因为它们可以有政府照顾。我始终相信小就是美。这正是我们成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