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围城令杭州陷入尴尬境遇，如何有效地处理垃圾，如何破解选址难题，考量着当地政府部门的执政能力

　　文 刘心

　　杭州要建垃圾焚烧厂的消息从2012年传出到2014年尘埃落定，周边的居民们认为，在项目立项、环评、选址的过程中，因相关部门“秘密”行动，引起了市民抗议，项目也陷入困境。

　　中泰乡地处杭州市西侧，距市中心约25公里，在交通顺畅的情况下，自驾车从位于杭州市中心的武林广场至中泰乡政府仅需40分钟左右。

　　中泰乡九峰村将要规划建造垃圾焚烧发电厂的消息公布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包括杭州城区居民、中泰乡辖下各村村民的担忧。

　　从5月9日起，有城区居民和中泰乡村民到九峰村聚集，抗议该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

　　然而，矛盾也随之而至，有观点认为，“邻避思想”是导致此次事件的主要因素。记者调查发现，直至施工车辆进入工地之前，公众对有关于该项目的信息几乎一无所知。

　　有关部门的“秘密”行动，成为了民众抗议的焦点。

　　诉求无果

　　2014年3月29日，杭州市规划局网站上公示出《杭州市环境卫生专业规划修编(2008-2020年)修改完善稿》，在这份《修改完善稿》中，提出了杭州市日均垃圾量，并在最后附上今后垃圾的处置区域是西部片区(西湖区、拱墅区、余杭组团、良渚组团、瓶窑组团)共承担日均2973吨的规模。

　　不久后，中泰九峰要建一个日处理3000吨的垃圾焚烧厂的消息开始在网上流传，这引起了不少当地居民的担忧。

　　到了4月24日，反对者开始付诸行动，有村民代表将一份当地居民签名的反对书提交到杭州市规划局，质疑这一选址的合理性和对环保的危害。

　　杭州市规划局则以一份盖有公章的回函向村民承诺，将在一个月内正式回应。

　　在等待规划局回应的期间，当地媒体开始不断发布关于这一选址地人烟稀少以及焚烧无害的信息。

　　时至5月7日，当施工车辆轰隆隆驶进位于中泰乡九峰村的杭州市沥青拌和厂时，村民们才意识到，中泰垃圾焚烧厂真的要开工了。

　　亲眼目睹施工车进入工地的村民奔走相告。没多久，附近多个村庄的村民闻讯赶来，劝告开施工车的司机尽快撤出。司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快就离开了。

　　施工车辆的撤离，并没有让村民感觉到垃圾焚烧厂的建设方会妥协。数十位来自周边村庄的村民在一起蹲守，他们担心施工车辆会在晚上进入。

　　5月7日后的3天里，居民们一起在九峰村商讨对策，这期间并没有发生任何矛盾冲突。

　　当地有关部门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直到5月9日，杭州市余杭区委、区政府才发布了《关于九峰环境能源项目的通告》，该通告的发布，进一步加深了民众的恐慌。

　　“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和我们沟通”，王海对记者说，如果政府部门能真心对待老百姓的诉求，事态不会发展到如此严重。

　　不论是中泰乡还是余杭区政府，面对民众诉求并无合理回应。直到5月10日，村民收到消息：“政府高层领导要前来和民众对话。”

　　但村民们并没有等来可以直接对话的领导。当日上午9时，在九峰村通往焚烧发电厂建造地的一条长约500米、宽5米的道路上，来自附近村和余杭区的居民开始聚集。

　　下午3时许，愤怒的村民沿着涵洞边的小梯子走上了余徽高速公路。声称要“抵制垃圾焚烧，保护绿色家园”。半个小时后，高速公路堵塞，随后有警力到现场维持秩序，双方为此发生了肢体冲突。

　　当日凌晨零时许，现场秩序基本恢复正常。

　　5月11日，杭州市召开“九峰”环境能源项目新闻发布会，杭州市公安局副局长边卫跃称，余杭在少数不法分子的煽动下确有规模性聚集，事件处置中未发现人员死亡，并发布通告，要求不法分子自首。

　　当晚，余杭公安再次发布协查通告，公布第二批10名涉嫌犯罪的违法者照片，犯罪嫌疑人已批准刑拘并上网追逃。

　　选址激辩

　　“10年以前，我们这儿还是穷山僻壤，最近几年村子里的经济才真正好起来。”白云村委会干部成向青告诉记者，因为中泰乡山青水绿，中国每10根竹笛中就有9根产自这里，全世界10根笛子当中，有7根都来自这里。

　　苗圃产业成为中泰村民的主要产业，近年来很多企业都看重这里的生态环境，想来这里投资。在中泰建设垃圾焚烧厂后，影响的不仅仅是居民的身体健康，还有当地经济收入。

　　成向青介绍，受垃圾焚烧厂项目的影响，他们村原有的五六个生态农业投资项目都流产了，甚至部分资金都打到了村里，最后都要取消合作。投资者认为，环境都污染了，做生态农业根本就不现实。

　　“这边的房子均价已达到了1.3万元，如果焚烧厂建在这里的话，房价肯定也会大打折扣，我要当十几二十年房奴，最后换来的是物所不值”，家住在新西湖小区的居民张涛告诉记者。

　　在张涛看来，既然天子岭等地已建有5个垃圾焚烧厂，如果生产能力不够的话，可以在原有几个厂的基础上扩建，或者在拱墅天子岭、萧山外六工段原有垃圾填埋场上升级改造，阻力会小很多。

　　对于选址九峰的原因，杭州市官方的回应称：根据杭州市城市生活垃圾产生的总量，区位及现有处理技术，杭州市的垃圾处置分成“东西南北中”5个区块。目前，西部片区只有一家垃圾焚烧厂，由于建设时间比较早、城西人口数量与日俱增，现在已处于超负荷状态，处理能力跟不上西部区块的垃圾产生量，且无法原地扩建。因此，急需新建一个垃圾焚烧厂。

　　4月25日，杭州本地媒体称此地300米内只有25户居民，5公里外才有楼盘小区。

　　但事实与此相去甚远。记者从预建垃圾厂的工地驱车出来，汽车里程表上显示，从工地所在的杭州市沥青拌和厂门到与其仅有余徽高速相隔的南峰村不到2公里，直线距离或更短。

　　记者了解到，南峰村有户籍居民1000多人。工地左侧的白云村，直线距离也在1000米之内，白云村村委会相关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白云村共有2000多户籍居民，除此之外，中桥村、南湖村以及临安市的青山镇的洞霄社区加起来有过万居民。

　　杭州城西处于上风上水之地，一直以来都是高档住宅区的集中地。记者从杭州市区驱车距离九峰村3公里内，先后经过金成、庭院深深、竹海水韵、新西湖等大型小区，居住人群显然不会低于1000人。

　　令当地人更为忧心的是，这个项目毗邻众多水源地，其离中泰自来水厂1公里、青山湖水库3公里、余杭南湖2公里、余杭自来水取水口4公里、杭州备用水源闲林水库7公里，因此这则消息毫无悬念地在民间引起了极大的反弹。

　　迷雾中的环评报告

　　垃圾焚烧厂引发民众担忧的最重要原因，是其焚烧垃圾过程中会产生的二英，其具有强致癌性、生殖毒性、免疫毒性和内分泌毒性，毒性相当于氰化钾的1000倍，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已将其列为一级致癌物。

　　也正因此，2008年9月4日，环境保护部颁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生物质发电项目环境影响评价管理工作的通知》。其中环评“文件审查的技术要点”写明：“作为规划控制的依据，新改扩建项目环境防护距离不得小于300米。”

　　这个“环境防护距离”，就指项目与周围居民区以及学校、医院等公共设施的控制间距。

　　“垃圾焚烧炉距离居民点到底多远，这个问题争论已久，我国迟迟定不下来。最初我参加评审的时候，按照环保局的技术原则，是1000米。后来有些地方上管理部门提意见，说这样就不好建了，能不能缩小点儿？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修改到800米，后来又缩到700米，不敢再减了”，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赵章元此前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赵章元还介绍，日本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在离垃圾焚烧厂约1.2公里内，由癌症致死的比例高达42.1%，而1.2公里以外地区为20.4%，相差一倍多。

　　有专家称，8公里是建造垃圾焚烧厂安全距离的临界点。

　　至于规划选址的具体操作方式，杭州市规划局总规划师章建明回应称是经过专家组论证而定。早在4月24日，52名居民代表曾到杭州市规划局提出质疑，当时章建明承诺一个月内公开回应选址问题，但至今没有下文。

　　因这一项目涉及诸多居民生活，同时有可能带来环境污染，环评报告就显得尤为重要，但杭州市环保局宣教中心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还没有做环评报告。

　　尽管杭州市余杭区政府发布通告称，九峰项目是杭州市重点环保项目和民生项目，在项目没有履行完法定程序和征得大家理解支持的情况下，一定不开工，九峰矿区也停止一切与项目有关的作业活动。

　　一位当地村民告诉记者，现在的中泰乡，已有很多政府公务人员以及事业编制工作者以“走群众路线”的名义进驻到各个村庄，试图做村民的思想工作。

　　垃圾焚烧立项应纳入民意

　　“谁都不愿意把垃圾桶放在自己家门口，更何况一个号称为亚洲最大的垃圾焚烧厂”，成向青对记者说，尽管目前有关于垃圾焚烧是否有毒，各路专家众说纷纭。但由此可见，焚烧项目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焚烧有130年的历史，已经非常成熟和先进了。老百姓根本不用担心”，九峰环境能源有限公司总经理方华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垃圾焚烧厂的竞标企业都是有环保技术和社会责任感的国营企业，能保证建成后的垃圾焚烧厂会是一个花园式的企业，对周边不会造成污染。

　　记者了解到，杭州市区现有生活垃圾处理设施6座，其中4座焚烧厂分别位于滨江浦沿、余杭乔司、余杭仓前、萧山犁头金，两座垃圾填埋场，分别位于拱墅天子岭、萧山外六工段。

　　据杭州市城管委统计，近年来，杭州市区垃圾年增长率在10%上下，2013年，杭州市区生活垃圾处理量达308万吨，日均8456吨。

　　2014年，出自杭州市城管委的《杭州市生活固体废弃物处置监管报告》显示，3月最高日生活垃圾处理量已达10959吨。垃圾处理设施，从数量来看并不少，不过面对杭州日渐增长的垃圾量，还是显得力不从心。

　　“整个杭州的垃圾就在8000吨左右，而仅在九峰就要建一个日处理7000多吨的焚烧厂，岂不是要把整个杭州的垃圾带来的污染让中泰人民来承受”，村民传言称周边要建亚洲最大的垃圾厂。

　　杭州市政府很快对该消息进行澄清，仅要建一个处理量在3000吨的焚烧厂，并非亚洲最大。

　　垃圾填埋对土地的浪费和污染，恶果已在全国多个城市显现，在“主烧派”专家的推动下，焚烧似乎成为更合理的选择。

　　杭州市城管委固废中心主任张束空说：“现在的垃圾焚烧技术，已经完全不是大家理解中的垃圾焚烧。”

　　“国内的北京、上海、广州，包括国外，垃圾处理方式主要有两种，主流是焚烧，而填埋往往是作为一座城市垃圾处理的保障性措施。焚烧技术已很成熟，杭州现在这样的做法，从行业内来说，是落后了”，张束空说。

　　在杭州，目前的垃圾填埋和焚烧的比例大约是6:4。在杭州的街道上，放在路边的双色桶随处可见，分别储放可回收和非可回收垃圾，但最终这些垃圾走向何处，市民似乎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早在2000年，杭州曾作为全国8大试点城市之一，试图进行垃圾分类，最终却难以为继。10年后的2010年，垃圾中转站选址受阻，迫使杭州的垃圾分类再次走上街头。

　　“即使是要焚烧，也要分类后才可降低焚烧过程中产生的有害物质”，庭院深深的住户对记者说，“以前也分类，但是亲眼看见垃圾清运工把自己分好的垃圾重新混装，我就不再分了。”与其存在相同想法和做法的大有人在。大部分人在家里可以很容易实现分类放置，但在后端的清运、转运、处置的人员设施难以到位，大多数的垃圾分类还只停留在很低的层面，没有在根本上达到减量化的效果。

　　九峰垃圾焚烧厂项目作为浙江省、杭州市的一项重点民生工程，却长期处于保密状态，甚至大部分信息都是群众在该项目“有所动作”时才被动地发现，政府对媒体的封锁，导致民众对于环评有没有做，选址有没有经过论证等等环节都一无所知。

　　信息不公开的内容还不仅仅如此，记者从浙江省工商局获取的一份资料显示：杭州九峰环境能源有限公司成立于2013年11月15日，注册资本49500万元，杭州市环境集团、杭州市热电集团、杭州市路桥公司共同出资。这个刚刚成立的公司被认为是直接针对九峰垃圾焚烧项目而来，但有否进行招标投标以及如何竞标中标，公众一无所知。因为政府方面存在众多可以解决的问题，而没有付诸行动。公众对政府、对企业的不信任情绪长期存在。

　　垃圾焚烧作为一个广泛争议的项目，面对当前的困局，公共参与、公共博弈不可或缺，政府部门更应当考虑积极改革现有的立项体制，建立起更加公开、透明的公共事务决策机制，将更多的民意纳入到公共项目的建设过程之中，从而避免此类事情再度成为引发社会矛盾的焦点问题。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海、成向青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