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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倒翁的乱世去留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6月12日 18:43  财经国家周刊微博

  文/刘诗平

  他与熊希龄、冯玉祥、徐树铮、梁士诒一见如故;也与南京政府的黄郛、张群、戴笠等关系融洽;他是陈公博、周佛海、土肥原贤二、川本小笠原的座上宾;也与周恩来、潘汉年相谈甚欢

  民国著名银行家周作民被视为金融界的“不倒翁”,执掌金城银行的30多年,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中,历经北洋军阀、国民政府和敌伪不同政权,周旋于政、商两界,四方结交,八面玲珑,使金城银行跻身于最著名的民营银行之列。

  社交奇才

  民国时期民营银行众多,最著名的,是“南三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浙江兴业银行、浙江实业银行)和“北四行”(金城银行、盐业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

  其中,陈光甫执掌的上海银行和周作民领导的金城银行,尤其耀人眼目。

  与陈光甫一样,周作民也是鉴于官办银行难以施展拳脚而创办私营银行,但与上海银行不同,金城银行带有强烈的军阀和官僚色彩。上海银行从“人嫌细微,我宁繁琐”的小众储蓄做起,金城银行则多来自于军阀、官僚储蓄大户。与陈光甫一样,周作民与政治常常保持距离,但在经营银行时却热衷于与各类军政人物打交道。

  北洋政府时期,周作民与熊希龄、冯玉祥、徐树铮、梁士诒等一见如故;北洋政府倒台后,他与南京政府的黄郛、张群、戴笠等关系融洽;日伪时期,他是陈公博、周佛海、土肥原贤二、川本小笠原的座上宾;解放后,他与周恩来、潘汉年相谈甚欢。

  周作民的这种秉性和能耐,在其投身银行时已充分展露。1915年,31岁的周作民离开当时的财政部,带着广泛的人脉资源和官场的成功法则,出任交通银行稽核课主任,开始了此后40年的银行家生涯。他在交行的最大成就,当属“搞定”安徽督军倪嗣冲,设立芜湖分行及蚌埠分行,而这也为他日后成立金城银行打下了基础。

  对此,金城银行的籍孝存和杨固之多年后讲述了一些颇具戏剧性的细节:当时,交通银行总理(1928年改为总经理)梁士诒想在安徽芜湖设分行,发展皖南茶叶贷款与押汇业务,但受阻于倪嗣冲没能实现。周作民到来后,这一任务落在了他的身上。为此,梁士诒为周作民开了封介绍信给倪嗣冲,同时开出2万元支票,作为周作民的交际费用。

  周作民做了一些功课后决定:先从倪嗣冲周围的人入手。他请安福系骨干徐树铮函介倪嗣冲及其亲信王郅隆、女婿王普。在“二王”引介下,周作民在蚌埠见到了倪嗣冲。“周见倪时,申述交通银行有计划贷款发展皖南茶叶,将来可使皖省税收增加,这一谈话,倪闻听甚为动容,当晚设宴招待。”饭后周作民陪倪搓麻将,当晚便“输”了5000多元。周作民的豪爽举止,以及对金融、财政和实业的见解,深得倪嗣冲之心。周作民在蚌埠活动了二十多天,多次与倪交谈,始终没提设分行之事,直到离开时才提出。倪嗣冲当场答应,并复函梁士诒,希望由周本人经办。

  很快,交通银行芜湖分行设立,接着在蚌埠也成立了分支机构。

  梁士诒为首的粤系与周学熙为首的皖系之间矛盾重重,周作民因为1915年周学熙新任财政总长而在财政部的司长位置不保,但他却能在皖系的老家打开局面,能力可见一斑。

  但交通银行深受多变的官场影响,并非久待之地,周作民决意发起成立新的银行。以军阀、官僚和交通银行部分骨干为主要发起人的金城银行由此诞生。

  1917年5月,金城银行在天津成立,周作民出任总经理,注册资本200万元,实收50万元,其中倪嗣冲、王郅隆和徐树铮的投资超过六成。1918年北京设立总经理处后,周作民坐镇北京,将金城银行的业务不断推向前进。

  成立10年,金城银行纯益累计突破一千万元。期间,与盐业、中南、大陆银行联合,创办营业事务所;设立四行准备库,联合发行钞票;创设四行储蓄会,并在上海建成最高建筑——国际大厦。“北四行”声名鹊起,金城银行脱颖而出。

  金城银行成立之初,安福系王郅隆任总董。安福系失败后王遭通缉,交通系领袖梁士诒代总董。1927年,北洋政府垮台,周作民顺利搭上南方政权的列车,迎来了10年黄金发展期。

  然而,就在金城银行,乃至整个中国都在规划着更大发展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面对政治环境和银行生存的双重压力,“不倒翁”周作民开始了一段灰色的人生。

  沦陷区的使命

  抗战爆发,中国银行业遭受重创。周作民没有像大多数银行家那样积极抗战,或转移到后方,而是选择留在了上海。还在抗战爆发前,眼见日本步步紧逼,周作民已任用留日背景的杨济成、王毅灵出任京津分行经理,自己坐镇上海,应对即将到来的危局。战前,周作民还出任中日贸易协会副会长等职,与日本人交往密切。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有多位银行家留在上海:叶揆初闭门读书;徐寄庼称病不起;秦润卿蓄须明志,不与日人合作;交通银行总经理唐寿民则俯首附敌,出任伪职。周作民虽不曾担任伪职,但暗中与日伪往来频繁。在他的日记里,与汪伪政权及日本各界人士见面的记录比比皆是。

  对此,周作民的亲信、金城银行高层徐国懋说,周作民在敌伪时期,“不论和汉奸来往也罢,和日本人士来往也罢,决不是个人交际,主要是担负着蒋介石交付的使命。”

  从相关史料看,周作民在重庆与日伪之间,的确扮演了重要的中间人角色。军统曾在周作民的住宅内设有一个与重庆通电的秘密电台。其中,蒋介石致电冈村宁次令其赴芷江何应钦处投降,以及冈村回复蒋介石的电报,均通过周宅的这个电台收发。对此,周作民在日记中写道:“此乃历史上之事件,两电均在余宅收发,亦幸事也。”

  “为什么他在不同环境中能像‘不倒翁’一样呢?一言以蔽之,他有一套应付手法,能运用各种社会关系,找不同的靠山。”徐国懋说。

  与每个政权的当权者都有亲密关系,但从不死忠于哪一政治势力。乱世中,谁得势很难说,因此谁也不得罪,谁都是朋友,这便是周作民现实的人生哲学。

  沦陷时期,周作民与日伪频繁往来,不时向重庆方面送情报,并成为重庆方面与日伪沟通的一个管道。这既能让重庆方面满意,也能为日后形势变化留下后路。而坐镇上海,与日伪关系密切,使金城银行成了少数积极活跃在沦陷区的商业银行。

  不过,战后金城银行不得不付出沉重代价:上海分行经理吴蕴斋以汉奸罪被捕;杨济成和王毅灵均被控以汉奸嫌疑被拘过;周作民本人同样有过一段苦涩的岁月。他对此曾颇为懊悔:“抗战期间,余未能来(重庆),致全盘皆输一着。”

  1945年9月,财政金融接收大员陈行从重庆来沪,与周作民见面时不予理睬;周作民想见来沪的国民政府财政部长俞鸿钧一面,也未能实现。10月18日,两军统特务声称奉戴笠之命将周带走问话。后经杜月笙及张嘉璈之妹张嘉蕊帮忙联系戴笠,才逃过一劫。一周后,汤恩伯的第三方面军多名士兵又来到周宅,后经张嘉蕊与戴笠通话方才解围。

  一连串的打击使周作民寝食难安。他一面在上海活动,确保自身安全,一面加紧与“生死之交”张群等重庆朋友联系,力求亲见蒋介石,获得护身符。1946年1月,周作民在张群、吴鼎昌斡旋帮助下,终于在重庆见到蒋介石。3月,经张群、吴鼎昌和钱新之帮忙,国民政府文官处分别致电各要害部门,对其予以保护。直到这时,颓丧消沉的周作民才又重新振作起来。

  独自北归

  1950年8月,国民党大陆政权倾覆前移居香港的周作民乘船北归,并在中南海与淮安老乡周恩来见面。周作民是金融界头面人物中解放后回归的第一人,也是唯一回归者。陈光甫、张嘉璈、李铭、钱新之、宋汉章,这些民国时期著名的银行家,均飘零海外并身死港台或美国。周作民为何会独自北归?

  周作民1948年秋离开上海,是悄悄逃往香港的。南京政府金圆券政策出笼后,蒋经国在上海“打老虎”。李铭、周作民等银行家均是蒋经国关注的对象。9月11日,蒋经国传讯周作民,迫其交出外汇,并要求周不得私自离沪。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周作民,随即派徐国懋前往南京,请张群、吴鼎昌设法相救,最后心有余悸的周作民悄悄离沪赴港。

  新中国成立前夕,章士钊等人受周恩来委托来到香港,游说由沪赴港工商界名人北回。于是,周作民派徐国懋回上海,作为总经理主持金城银行在大陆的事业。1949年11月,徐国懋北返,成为第一个经动员回到新中国的银行家。

  徐国懋回来后,得到周恩来接见,并受到上海副市长潘汉年的欢迎。此后,徐国懋不断向周汇报共产党的政策,传递周恩来、潘汉年希望他回来的信号。但是,大部分金城香港的老同事不赞成他回来,上海去港的金融巨擘也劝他别回来,“生死之交”张群更是不同意他回来。对于北归,周作民依然顾虑重重。

  就在这时,有“中国船王”之称的卢作孚也由香港北返。既是金城银行常务董事、又是周作民挚友的卢作孚北归,加速了周作民回来的想法,但他还在等待。他致信徐国懋:自己已准备回来,不过放心不下香港金城的头寸。当时金城港行的周转时有困难,他曾向香港中国银行商谈透支100万元,如果成功则可放心北归。香港中行则认为透支数额太大,须经北京总行同意。因此周让徐去北京找人民银行总行活动。

  徐国懋到北京后,首先找到卢作孚,经卢通过黄炎培联系,约定与人民银行行长南汉宸见面。南汉宸当即电告香港中行拨给金城港行500万港元,作为定期一年的存款。周作民闻此消息,“深感共产党办事气魄之大”,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下定决心北归。

  1950年8月,周作民终于从香港回到新中国,次年9月,金城、盐业、中南、大陆、联合五家银行实行公私合营,周作民任董事长。1952年12月,全国60家合营银行和私营银行成立统一的公私合营银行时,他出任联合董事会副董事长。

  与卢作孚在“五反”运动高潮中自杀的结局不同,周作民平安度过了“五反”运动,1955年3月心脏病复发去世,终年71岁。

  (作者为本记者,历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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