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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最后募乃土司 旧世代的掌故者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4月06日 10:41  财经国家周刊

  而今回顾募乃土司的兴衰,于我们更多是在翻检一个旧世代的掌故,于石炳铭,却是一个尚未完结的充满爱与哀愁的生命体验

  文/《财经国家周刊》特约记者 韩福东

  85岁的石炳铭常常往返于云南与台北之间。台北是他户籍所在地,而云南则是他的出生与求学地。他出身于云南拉祜族土司世家,亲眼见证并亲历了云南募乃土司最后的荣光与衰败。

  这是一位儒雅而又睿智的长者,一生颇多传奇,都印刻在他异于常人的记忆力中。他现在的身份是台湾地区“中华救助总会”顾问。

  “土司相当于印巴的酋长,有其权威性。在地方,因为少数民族那个时候没有多少人读书,不识字,而土司家受教育较多,所以更加受到尊敬。但并不是每家土司都是少数民族,也有少数汉人土司。清政府看他们有号召力,就利用他们来平定少数民族,然后出任土司。”2011年1月下旬,石炳铭在台北市罗斯福路一段7号“中华救助总会”的一间会客室内,用这样的表述,向《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开始了他的回忆之旅。

  石炳铭的父亲石玉清,是清末民初滇南“沿边三老”之一,现在云南省双江县彭氏宗祠内,还留有当年政府颁给“沿边三老”的匾额。石玉清是著名的募乃土司,所谓“世袭贤官募乃土把总”。募乃是地名,位于现在的云南省澜沧江畔及以西部分地区。“我父亲的辖区都在澜沧,清朝时这里是抚夷镇边厅。石系当时有三家土司,都是同一家族的人。澜沧还曾有五六家汉人土司,但在我小的时候就只有两三家了,还没解放他们就没有权威了,有一些自然淘汰了。”石炳铭说。

  俱往矣,而今回顾募乃土司的兴衰,于我们更多是在翻检一个旧世代的掌故,于石炳铭,却是一个尚未完结的充满爱与哀愁的生命体验。

  鸦片、银矿与国际贸易

  石玉清是拉祜族人,从父亲石庭子那里承袭了土司职位,算是募乃土司的第三代。募乃全境都是高山,海拔约1800米,属下的百姓九成以上都是可耕地很少的拉祜族弱势群体。石玉清共有11个孩子,6女5男,其中5男5女是石炳铭的母亲萧二娣所生。石炳铭是男孩中最小的一个。

  “我家的情况有些不同,我祖父头脑开明,清末云贵总督衙门仿效日本,在昆明设立了新制学校,鼓励地方土司去读书。很多土司都舍不得让孩子去,认为送去那么远读书,是福是祸谁知道?我祖父让我父亲去了昆明。”石炳铭说,新制教育对父亲产生很大影响。当时抚夷镇边厅改为澜沧县,重新划分区、乡,石玉清开始出任区长(一个区约合三四个乡),后来区又缩减为乡,他转任乡长。

  根据异地为官的原则,石玉清一年多半时间在外地,而石炳铭的几个哥哥后来也在昆明读书,整个募乃家族的经济就主要由石炳铭的母亲萧二娣掌管。

  “从我记事起,家里主要依靠的是种鸦片。汉人不准种鸦片,但募乃旁边是阿佤族,非常凶悍,没有人敢管他们。我祖父、父亲和阿佤族交好,占了很多好处,官方也不想过多干涉。所以,鸦片我们有别人没有,赚了很多钱。”石炳铭说,阿佤族当时是半原始民族,生产的粮食不够吃,就种植鸦片换取粮食,维系生存。1915年前后,云南都督唐继尧曾派一个营去围剿阿佤族,结果全军覆灭,“我常听爸爸妈妈讲,这一个营的兵力穿着灰色制服,佩戴日式步枪,很整齐。结果营长和指挥官全部战死,以后就不再管他们(阿佤族)。”

  说起鸦片,当时澜沧有大片土地种植罂粟花,所产鸦片品质在整个云南为最佳。石炳铭说,种植的鸦片,是当地百姓自己从印度引进推广。鸦片获利非常丰厚,“天天涨价”。甚至于当时的云南省政府也发鸦片财,由特货统运处供销鸦片。

  除了鸦片,募乃土司领地内,还有一个很大的银厂。这座“募乃老银厂”,产量很大,是当时中国三大银厂之一,清乾隆时期最多员工有十几万人。不过,在石炳铭出生之前,这个银厂已被淘空,废弃在那里。“只剩下渣渣了,实际上也值钱,含有50%以上的铅,是战略物资。本来在土司领地,但完全自由买卖,谁有本事就拉去售卖。当时每天都有四五百匹驮马前来驮售,获利非常惊人。如果有商业头脑,把银厂管起来,收钱,收入将不得了。”

  石炳铭的几个哥哥,外出读书陆续回来之后,也开始到缅甸、泰国等地从事国际贸易,贩卖进口来的洋货,也很赚钱,但收入总不及种植鸦片。

  因为石炳铭的四哥在昆明读书时早逝,母亲为防意外,开始不准其外出念书,他升读中学的时间因此耽搁了四五年。这段时间,石炳铭主要跟随母亲做生意,生意范围包括鸦片和洋货,他负责记账。他们还开有制衣厂,制作的衣物卖给少数民族,也用衣物换取鸦片。

  后来石炳铭去昆明读书,他的一个同乡朱云贵在学校被人殴打,他们70多个来自澜沧的同学为此打群架报复,事情搞大后,又不得不四处躲避,时间长达一个学年。那时石炳铭非常有钱,包下昆明景星街的一个滇菜馆,澜沧同学可随时前来就餐,时间长达半年。

  三百挺机枪,民富土司强

  募乃土司所辖区域实际并不大,石炳铭回忆,其中一块属地在竹塘乡——朱塘乡应为竹塘乡——有3000多户,一万余人,此外,还有大山乡等地,具体人数不详。据研究拉祜族和滇缅边疆历史的香港科技大学马健雄博士考证,募乃土司石玉清之所以成为“边陲三老”之一,不是因为他在王朝时代的显赫品级,而是因为石家三代人在清末至民国年间逐渐承担起来的“国家代理人”角色。这使他们能够游走于滇缅边疆的汉人、佤山、拉祜族和傣族之间,穿梭于族群政治关系中,承担起棘手的、非明非暗的鸦片贸易中间人身份。他们还能够代表澜沧地方势力与省政府和中央政府讨价还价。

  “当时一般百姓都很尊重土司,土司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服从。”石炳铭说,有的土司比较凶恶,有的则很和善,石家土司对拉祜族算比较好的,“那时收门户钱(相当于人头税),有的土司收十元、八元,我家只收五角。”

  石炳铭的说法也在云南学者方国瑜的《倮黑山旅行记》中得到证实:募乃土司石玉清是一位忠厚长者,深受人民爱戴,他很爱民,每户仅收门户钱五角,不许人民买卖土地,防止有钱的汉人兼并田地;放高利贷更不许可。

  在石炳铭1926年出生之前,募乃并不平静。“从我曾祖父开始,一直打仗,或者配合政府,或者和政府打,很频繁。1920年以前,几乎天天在打仗。1918年,拉祜族造反,包围县政府,打死很多人,石家接到求援后去救人,很成功。现在当地人还大都晓得这件事,有民谣歌颂:风一层层雨一层,边民造反谦糯城。石家土司来解救,打死多少造反人。”石炳铭说。

  石炳铭母亲嫁到石家时,鸦片还不值钱,因战乱而无时间经营的一家人,收入主要靠门户钱。等到石炳铭记事起,虽然石家土司的辖地还是那么大,但因为种鸦片,已经变得相当有钱。“别的土司开始‘改土归流’(改土司制为流官制,由中央政府委派),汉化了,由政府控制,但我家和阿佤族在一起,他们控制不到。别的土司也没有种鸦片的优势,募乃的百姓也因此很有钱,民富土司强。”

  募乃石姓土司的实力,从其军火数量上即可看出。石炳铭说,1930年代后期到1940年代前期,他家就有两三百挺机枪,还有小口径迫击炮,都是用鸦片换来的。

  募乃石家土司与附近阿佤族的关系,颇为微妙。1939年,附近阿佤族劫走了募乃一个露天“(鸦片)烟会”集市的数十头牲口。石炳铭的二哥石炳麟即带了9人前去营救。具有猎(割)头传统的阿佤族非常凶悍,但因没有现代军火设备,而被石炳麟击败。阿佤族为此向石炳麟求和,阿佤族酋长还让出生不久的儿子拜其为义父。

  “如果我二哥有政治头脑,好好利用与阿佤族的关系,那不得了。可惜他少年得志,后来驻扎云南的中央军第五军军长邱清泉鼓励他占领班洪——一个很大的银厂,结果与阿佤族发生冲突。”石炳铭认为,与阿佤族发生冲突,是他二哥所犯的最大错误。

  邱清泉想以垦殖团名义进驻班洪开发,结果石炳麟和萧臣良组织的三百人武装部队,遭到当地阿佤族的抵抗,经过数月僵持,邱清泉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后来解放时期,阿佤族也在关键时刻倒戈,给石炳麟等人致命的一击。

  “如果二哥和阿佤族和平相处,他们会提供保护,别人轻易不敢动。结果却是,石炳麟部下有80%多是被阿佤族打死的,干部只逃了五个,其他人大都死了,受伤的人马上被割头。”

  那场1950年发生在滇南阿佤山的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石炳铭说,石炳麟率领的三四千人军队,只剩下了四十几人。“我妈妈看不能打了,就交代我二哥:你们各逃生路。干部都分头逃了,石炳麟逃到泰北,妈妈萧二娣则带着剩下的人,向五六公里外的共军阵地缴械投降了。”

  土司风云都已成灰

  接受萧二娣等人投降的部队,是原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的保安第九团,不过此时他们已经“戴上了五角星,变成解放军了”。

  萧二娣等人并未受到太多非难,解放军甚至还派人给她们骑骡马,把他们押送移交,关在县政府。此时,募乃石系三家土司,大半家破人亡。“所幸时任西南局第一书记的邓小平颇有远见,下令不要对少数民族乱来,要宽大处理,效仿满清时候的政策,以怀柔为主,对上层土司优待。”石炳铭说,萧二娣是第一个被接到昆明的土司,住在国民政府原空军上校的别墅内,“不仅给房子住,生活上也给予照顾,给她团级待遇”。

  萧二娣在与阿佤族及解放军激战时,石炳铭正在云南大学读文史系一年级。当时的信息条件,使他无法知晓家乡的一切。后来,他遇到一位从滇南回来的参加共产党的友人,告诉他云南全省就只剩募乃和耿马两地土司还在抵抗。“我想与母亲共生死。”石炳铭说,他去找系主任方国瑜办理休学手续,以“没钱了,回去弄点钱”的名义。

  但当时战火四起,交通尚未恢复,石炳铭实际上无法回到募乃。待到1950年4月中,滇缅公路开放,他则和其他八人一起乘车去了缅甸,打算从缅甸折回募乃。此时陈赓的部队已经驻扎在昆明。

  “从昆明到缅甸,一共九人,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其他都死了。”提及往事,石炳铭不胜唏嘘。他们刚一进缅甸,就险些被关进了难民营。石炳铭谎称自己是当地少数民族。他讲拉祜族语言,没人听得懂,因此蒙混过关。他请移民官喝酒,并用英语说,自己曾经逃难到中国,现再度逃难过来,想回缅甸果敢邦的滚弄老家。移民官给他开了通行证,还派车送了他一程。

  石炳铭很快得知二哥部队已瓦解,和母亲被俘的消息。当时云南耿马,还有不及3000人的效忠国民党部队,随着朝鲜战争不久后爆发,他们士气开始振作,美国人给他们提供补给,而国民党将领李弥也赶来缅泰北部收拾局面。

  “当时中缅边境,有二三百万云南外逃人员,通通自谋生路。”在泰北待了数年后,石炳铭于1961年随部队撤回台湾。母亲已经断了消息,他不敢通信,因为知道这样只会给母亲增加麻烦。

  石炳铭的父亲石玉清早在1936年就过世了。募乃土司世袭给石炳铭的长兄石炳钧。解放后石炳钧与母亲一起留在了大陆,同住昆明的还有石炳钧和石炳麟的七八个孩子,母亲萧二娣的娘家人等。“母亲受到优待,一直到文革前,所有的云南土司都在昆明受到优待。文革时就不管了,方家等几个大土司都跳楼自杀了。我母亲在文革前过世,我的侄子们都不准上大学。”石炳铭说。

  世袭募乃土司的石炳钧,则在昆明的军政大学读了三年书。后来被派去策反李弥部下的二弟石炳麟,反被石炳麟拉了过去。1961年,他与五弟石炳铭一同回到台湾,在“共谍”的指控阴影中,度过了余生,1980年代初病逝。

  石炳铭现常奔波于两岸,在云南一住就是几个月。过往的风云都已成云烟,云南最后的募乃土司的故事,早在数十年前已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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