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白 灵
中国企业目前需要做的是买过去买不到的东西。中国企业能抄的底,关键在于技术与资源。
进入2009年6月,中国企业在全球范围内连连出手,掀起了一股收购风暴。
6月2日,中投公司拟追加购买摩根士丹利普通股。
3日,四川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企业——腾中重工宣布,已与刚刚申请破产保护的通用汽车达成初步协议,收购其旗下悍马品牌。
6月4日,工行发布公告称,工行将以7300万美元的对价,收购加拿大东亚银行70%股权。
而5日中铝确认,澳大利亚力拓集团已宣布中止双方战略合作的交易,并向中铝支付1.95亿美元的分手费。
不论成败,在6月初这四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收购案背后,是中国企业的全面出击:汽车、通信、石油、矿产、金融……几乎在每一个行业中,都能找到中国伸向全球的触角。2009年,必将成为中国企业在世界舞台上大展拳脚的一年。
颇具争议的中国式扩张
在中国企业对外并购史上,恐怕没有任何一次像“腾中重工收购悍马”这样轰动。这笔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收购”,遭到了来自各方的猜测与质疑。
有分析认为:通用方面甩掉一个被奥巴马称为“通用品牌中最没希望的一个”赔钱包袱,获得若干亿美元的宝贵现金。非但如此,这个包袱还将替通用分流大批棘手员工,又无需通用再往里扔一分钱;对于腾中而言,他们获得了一个很响亮、也很赔钱的品牌,和随之而来的一堆麻烦“嫁妆”。
根据已经披露的协议内容,悍马仍会保留北美生产线和完整的管理、生产团队。众所周知,悍马之所以有今天,恰是产品不符合产业趋势、生产成本过高所致。而今腾中重工企图花费巨款买下品牌使用权,还要连“历史遗留问题”一并继承,即使日后获得默许,可以将生产转移到别国,仍势必直面连美国政府都对付不了的强大工会和地方压力。
其次,根据协议,悍马最新、也是排量最小的H3系列将留在美国生产,而四川腾中却要引进H2和H1等老车型。悍马车耗油,而且越老的型号耗油越甚。尤其H1,因油耗太大,早已在北美停产停售。而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也是能源缺乏的国家,政府更早已制定了节能减排的国策,对大排量汽车实行增税等限制措施。
也有评论认为,中国制造业趁西方经济萧条“抄底”,有助于提升自身制造业水平。但腾中此次获得的仅是商标使用权,从研发到生产,从整车到配套,又有多少真的会变成“中国制造”?早在大半年前,通用便向印度塔塔集团兜售悍马,塔塔经考察后认为不值而放弃。如今大半年过去,通用和悍马又“缩水”不少。
因此在外界看来,腾中此举,非但不合时宜,从商业角度看也是相当冒险的。同时,“收购悍马”并非个案,在海外资产的收购史上,中国企业一直饱受诟病:
缺乏清晰的全球化战略,包括对自己并购角色的认识。当机会出现时,他们只能被动应对,并且充满了机会主义色彩。
对于目标所在市场的消费者、竞争对手、分销渠道结构和政策环境,他们很少有深刻的认识。他们还未形成富有经验的并购能力,例如:谈判经验、对目标的评价,以及并购之后如何整合等。中西方文化的区别,要求他们在不同的市场中管理一系列业务,中国企业恰恰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在信息系统、管理层结构、管理技巧、公司治理过程等各个方面,中国企业与全球大公司还存在相当距离。收购的最大价值往往来自实现协同效应,而中国企业从中得到的收益相对较少。他们很少拥有最佳运营模式,也很难从收购目标那里直接借鉴吸收这方面的经验。他们不善于撤销联合运营中的重复部门和流程。
因此,仅仅是“不差钱”还远远不够。这一系列的缺陷,无疑是目前中国企业大举扩张的最大壁垒。
日本经验
在投资领域,如果战略目标不明确,过于分散,财富将成为不幸的根源。这是上世纪80年代大规模海外投资的失利,带给日本企业的残酷教训。当时日元的大幅升值,使得日本国内觉得自己富得流油,纷纷到美国投资、并购,仅在1985年至1990年期间,超过500亿日元以上的海外并购就达到21起。但除了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加州联合银行等特例,最终大部分被折价转让。
二十年后,趁着全球信贷危机和经济减速导致资产价格持续下跌,手头资金宽裕的日本公司又开始扩大其海外收购。今年日本企业迄今为止完成的海外收购,金额达到486亿美元,比去年全年的254亿美元高出91%。这一海外收购额在全球前十大经济体中是最高的。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变了。
前不久,日本的租赁公司Orix宣布它将收购洛杉矶的小型投资银行Houlihan。这家日本公司以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70%的Houlihan股权,被收购后的Houlihan将并入Orix公司的美国业务。市值160亿美元的Orix公司目前在美国的资产有40亿美元,它希望通过收购Houlihan在美国市场扩大地盘。
这起收购案是日本公司最近几年一系列海外收购中的最新一例。从这笔交易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日本在收购策略上的变化。20世纪80年代,日本公司追逐的是纽约的洛克菲勒中心和加利福尼亚卵石滩高尔夫球场这类带有地标性质的资产,许多这样的收购都让日本买家损失惨重。
如今,日本公司着眼于规模较小的交易,而收购的主要目的在于:获得专业技术,以及达到在本土无法企及的目标。
虽然目前日本公司的并购活动比起1990年顶峰时期还不算活跃──当年日本公司以253亿美元购买了429家海外公司,不过日本公司已经加快了海外收购的脚步。2004年,日本从海外收购了247家公司,共花费80亿美元。今年,他们已经吞并了231家公司。
这些收购交易的规模几乎都属于“中小型”,即被收购公司的市值少于10亿美元。这从日本企业最近的交易中可以看到:网络公司Rakuten以4.25亿美元收购了美国网络广告公司LinkShare;日用商品制造商花王以2.98亿美元收购了英国化妆品公司Molton Brown,武田药品工业以2.7亿美元收购了美国生物科技公司Syrrx。
一位经济学家评价说,“这不再是泡沫经济时期收购的地标性资产,这些交易都是经过谨慎考虑的深思熟虑之举。”
“走出去”,买什么?
在全球金融动荡背景下,“抄底海外资产”之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并购贷款、重组税法先后出台,似乎又为国内公司的海外并购增加不少筹码。那么,在当前形势下,中国企业究竟该买什么?
有专家指出,中国企业目前需要做的是买过去买不到的东西。中国企业能抄的底,关键在于技术与资源。
目前,中国本土企业海外投资的行为导向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财务性投资,即那些为了获得高投资回报而进行的投资并购行为;另一类是战略性投资,即那些寄望于增加对产业链的控制力、获得更大发言权的投资行为。在本次全球金融危机中大多数的中国企业海外收购行为,更多的偏向于后一类——即通过进行长期的战略性投资,以确保中国经济持续增长所需的矿产、金属、燃料,以及其他重要自然资源的长期供应。
如果早期的对外开放是市场换技术,那么今天的“走出去”,应当是拿钱换技术。由于技术的敏感性和保护倾向较高,如何通过有效途径获取技术,更重要的是技术研发能力,将成为此次企业海外抄底的重要目标之一。如中集集团出资3000万欧元,并购了全球能源行业顶尖设计机构——卢森堡TGE公司,从而获得了过去难求的核心技术与创新能力。
专家认为,在全球性金融危机影响下,各国对技术的封锁力度可能放松,西方发达国家的不少高科技企业岌岌可危,急需补充资金或以技术输出获得利润。
而西方国家技术创新的源头在中小企业,创新成功则多数为垄断企业所兼并。平时兼并掌握新技术的中小企业,危机时兼并掌握大量专利技术的大企业,历来是西方企业的基本经验。因此,中国企业应积极到海外筛选适合的技术企业,以兼并的方式直接获得核心技术。
同时,国内企业还可以在西方发达国家设立,或者收购、入股有技术含量的研发企业。充分利用发达国家的研发资源,以及风险投资基金与资本市场,走研发国际化道路并获得其“溢出效应”。
在资源方面,自去年年底国际油价向下突破每桶50美元的心理大关,国内外就展开了“中国公司如何抄底海外能源市场”的大讨论。德勤负责中国能源与资源业务的卢娅表示,中国石油公司判断收购目标,价格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因为便宜不一定能创造价值。在一个陌生的地区买一片小油田,不仅发挥不了规模效应,整合成本也极为高昂。
被认为是中国开放程度最高的中海油面对“抄底”说,也显得格外谨慎。在博鳌亚洲论坛2009年年会上,中海油总经理傅成玉表示,中海油目前没有海外并购的打算,因为“不能价格便宜就盲目冲动,而要看资产是否能够增值”。
除了能源,海外矿产资源也在今年尤为夺人眼球。3月27日,中国五矿集团公司对澳大利亚第三大金属矿业公司OZ矿业有限公司的全面收购计划被澳大利亚政府否决,五矿转而收购部分资产。
对于石油等战略性物质而言,除了其自身的能源属性外,这些产品早已成为金融产品,金融衍生品,甚至地缘政治产品,因而其海外并购也总是带有国家战略的意味。中国社科院的专家表示,大力实施“走出去”战略,加强能源领域的国际合作,以能源的可持续发展,支持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意在长远
事实上,每笔出海收购,都要用到外汇。在这点上,中国巨额外汇储备怎么使用?
中金公司分析师表示,美联储宣布购买中长期国债,对美元形成贬值压力,将推高供应有限且以美元定价的自然资源价格,资源价格的上升预期将进一步激发投资者走出去购买资源和兼并收购的需求。
同时,由官方储备管理机构大举收购资源等流动性较差的资产并不现实。因此中金公司指出,中国应通过增加人民币弹性和波动,深化汇率改革,使私人部门对于美元的需求增大,支持企业走出去收购兼并资源。
经济学家向松祚表示,中国是一个资源极度贫乏的国家,要发展经济,就要充分利用海外的资源。“我们的能源、矿产、土地、森林、高科技,我们所有东西都需要到海外大量地购买。”他说,比如中国每年进口的农产品,相当于用了世界上4亿亩的土地。实际上很多国家的土地可以出租,中国买了之后可以在那里种植中国所需要的东西。
长江商学院院长项兵建议中国企业参股全球产业链两端企业,以“链条对链条的竞争”思维,解决“中国制造”对外部市场资源的单边依赖性。将“中国制造”价值链向“微笑曲线”两端延伸,以解决产品附加值低、发展受制于人等问题。一是在产业链上游,可重点参股石油和天然气、铁矿石、有色金属等行业内跨国公司,以及拥有产业核心技术的跨国公司,解决“中国制造”的“天花板”问题;而在产业链下游,参股品牌价值突出和全球渠道优势明显的跨国公司,解决“中国制造”的“地板”问题。
“在全球范围内,哪些战略资源是中国经济发展所短缺的,我们要参股;在未来经济复苏时,哪些资源是靠自己的力量难以独立发展的,我们也要参股;哪些资源是平时难以相对廉价获得的,我们也要参股。”项兵说,“总之,参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对冲中国经济与企业发展的战略风险,而不是简单的股票投资。”项兵表示,中国企业的海外收购,应强调长期战略布局,而非短期股市“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