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企业家与农牧民一起成长

　　文/杨利川

　　从阿拉善左旗出发，长驱六百多公里，向额济纳旗驶去，一路是浩瀚的大漠荒原和寸草不生的黑色戈壁滩。当接近目的地时，已是满眼缤纷：金色的胡杨，紫色的红柳，绿色的苦豆，以及不知名的野草。汽车从青石板上淌过倒映着胡杨树影的黑河，瞭望着居延海波光粼粼的水面，带着一片虔诚踏沙，我们走进神秘的古西夏王国遗迹——黑城。

　　额济纳的神秘之美，几乎使我忘记了：柔美的黑河水不过是阶段性的人工放水；东居延虽然因放水而部分恢复，而西居延还是一片干涸；离金色的胡杨树不远，就是所谓的“怪树林”，其实就是胡杨树的墓地，那千万只干枯的手臂向天哭诉着人类活动制造的灾难；而且，当地人告诉我们，十月以后，沙尘暴就要来了⋯⋯

　　当然没有忘记。就在上周，阿左旗月亮湖旁，聚集了参加2006年度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理事大会的数十位企业界同仁。这是协会第二次理事大会，也是继成立大会后又一次在阿拉善召开的理事大会。

　　一群企业家，被恶化的环境所感染，被漫天的沙尘暴所震撼，“刘晓光振臂一呼，激情一跪”，激发了应有的社会责任，自发地走到了一起。他们大都是来自民间的商业创业者，商业企业家，现在，他们要尝试成为社会创业者，按照最新的概念，叫做社会企业家。

　　成立民间组织以致力于社会公益事业，是通过民主原则实现的。从成立大会上起草并通过章程和宣言，选举领导人，到历次大会有关人事、财务、项目等的表决，都充分表达了企业家们的民主意愿，尽管实现这个意愿的规则、程序尚显幼稚，有时甚至争吵不休，不知所从，但确实一次比一次更成熟了。

　　首先要治理我们自己

　　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明，阿拉善地区(大约也可以推而广之)环境的恶化，主要是近几十年来人类的过度活动造成的。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尴尬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结论。人类——具体地说——生活在这个地区的人们，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迷失了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能力？为什么争相去破坏自己脚下赖以生存的土地而不自知呢？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追求更好的生活，却使共同的生活走向反面呢？

　　我再一次翻开了题为《关于蒙族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和生态环境保护》的研究报告，这是我们协会资助的项目，非常值得一读。其中，特别提到“公地悲剧”的理论。

　　加勒特•哈丁以公共牧场上牧民们可以自由放牧为例描述了“公用地悲剧”的发生机制。哈丁指出，在有限的公共牧场上，由于牧民们可以自由地放牧，牧民每增加一头畜牧都会给自身带来利益。然而每个牧民做出这种对自身有利的选择，则会使公共牧草地上的畜牧头数不断增加，其累加的结果则是公共牧草地上过度放牧，最终导致牧草地贫瘠、荒废。这就是哈丁著名的“公共资源的自由使用会毁灭所有的公共资源”的论断。

　　原始牧民本来具有保护大自然的传统，由于商业大潮的冲击，由于外地农民涌入带来不适当的生产方式，产生恶性的攀比和竞争，使得载畜负荷急剧增大，水位急剧下降，致使草原荒漠化。

　　研究表明，在环保事业中的社会学元素和文化学元素是相当重要的。

　　其实，社会生活中的“公地悲剧”现象还少吗：人口的盲目增长，土地的乱占乱用，污水废气的排放，以至于GDP指标的攀比，政府投资的竞赛，以环境破环和资源消耗为代价的恶性竞争⋯⋯所有的缺乏公共秩序的行为，最终导致公共环境持续恶化，公共资源不断稀薄化。这，才是中国未来最大的危机！

　　是的，一盘散沙一向是国人的劣根。几千年的集权制度和宗法传统，使我们的同胞更注重纵向关系，而不善于横向的契约和协作，不善于公平有序地处理公共事务。以为加强集权(经常的口号是“强化领导”、“加大力度”等等)可以保护公共资源，更是一大误区。

　　由此，我们感悟到，作为企业家，仅有承担社会责任的激情是不够的，加入协会，是我们再学习的开始。

　　什么是商人本色？

　　中国人过去总是说，无商不奸，因为商人总是追求自己的利益。非也！在商品社会中，只有懂得自身权益的人，才会产生公共意识。而在古代社会，天下一统，莫非王土，人们关心的只是君臣父子，哪里有什么公共空间？所谓“国”与“公”那只是皇上的事，看不住就捞一点，哪有什么责任呢？成熟的市场经济，才有了现代社会，才有了公民，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公共事务。

　　当然，我们面临传统与变革的课题，我们需要全新的行为理念和组织模式。我们有时不自觉地露出陈旧的积习，也经常在新的实践面前踌躇不前。

　　当我们来到协会资助的项目点——农牧民生活的嘎查(村)中时，我们发现，协会的项目团队与农牧民一起正在创造着一种新的管理公共事务的办法，即内生式可持续的社区发展模式。与“公地悲剧”逻辑相反，他们通过自下而上的程序，订立村民契约，建立民主自治的管理体制来保持生态平衡和提高生活水平，在短时间内产生了明显的效果。这进一步反证了：过去仅靠自上而下的行政指令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我有机会旁听了一次村民项目管理委员会的会议，八九个民选的委员在认真地讨论修水渠、养羊品种改良等项目。方案的设计、资金的安排、各家各户利益和责任的权衡、物料采购办法等，诸多决策中表现出来的理性和智慧是令人惊讶的。其实也不足奇，公平契约使他们了解了个人利益与共同利益的一致性，民主自治又生成了他们尽职尽责的意识，自我管理的能力也就此提高了。

　　在共同的约定下，他们建立了保护草场的制度，他们减少并限制了羊只的数量，他们不再去砍伐梭梭林，甚至不去捡拾枯木。他们一次性清理了多年积累的公共垃圾，他们建起沼气池、太阳灶、节水灌渠、风力发电机，他们甚至组织了内部的信用合作⋯⋯

　　是啊，一群赖以生存于斯的农牧民，满怀着深深的乡情，当他们知道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和这块土地的命运时，他们就显示出极大的创造性。他们不必要追求“政绩”，也不必要发号施令，他们有的，是不断成熟的公共责任和对约定的信守。

　　这证明了一个真理：普通人集合在一起，有足够的理性和智慧管理好他们的公共事务。这，就是宪政的简单原理。

　　该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不谦虚地说，企业家是社会的精英(起码应当是)。但是，我们该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我常想，在我们推动阿拉善社区发展项目同时，我们协会组织的“社区”是不是也在发展呢？我们没有农牧民那样“简单”，他们的乡土、乡根、乡情在阿拉善，那我们的乡土、乡根、乡情在哪里呢？他们的和谐在于人与自然的平衡相处，那我们的和谐呢？我们倡导的诚信体系、公益行动、公民意识什么时候能成为全社会的准则呢？他们的自治管理体制已经开始启动，我们的民主建设何时走向成熟呢？

　　让我们与农牧民一起成长吧！

　　从额济纳回来的路上，我们的小车在广袤的大地上狂奔，音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那首我十分喜爱的草原新歌：

　　我在仰望，

　　月亮之上，

　　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

　　(作者为东亚包装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