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梦

　　杨恒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

　　按照马列主义的科学划分，母亲应该算是个唯心主义者，因为打小我们三兄妹就不断接受着她的“封建思想教育”，天上的神灵、地下的鬼魂，因果报应，世间循环，总是牢牢 的装在母亲脑子里，说出来还跟亲眼看见似的。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姑且不论母亲是否真心编故事哄我们开心，两个姐姐在她长期坚持不懈的熏陶下，也逐渐信了那一套。而一直在党的红旗下接受教育的我，由于冥顽不灵，却一直跟母亲唱着对台戏，比如偷偷的吃着该戒掉的牛肉、泥鳅等食物，有时候还公然在佛主面前说他们的坏话，每当此时，母亲都会狠狠的瞪我一眼，然后就跪在神像前念念有词的帮我说着好话，希望能减轻我的“罪过”。

　　正是因为如此，母亲非常相信梦里所昭示的神谕，每每做了新梦，都会分析拆解一番，然后在饭桌上公布并让我们三兄妹小心。我自然是阳奉阴违，但有些梦说来也奇，愣是像模像样的叫人不得不信，而我最愿意相信的，便是母亲如何怀上我们三兄妹的梦。

　　怀着我大姐时，有一晚母亲突然做了个梦，梦到早上一开门，便看见一个水灵的小姑娘站在家门口，露出甜甜的笑容一个劲儿的想往家里窜。母亲仔细端详了一番，小丫头尖尖的瓜子脸，细长的手指，长得瘦瘦小小，单薄的衣服穿在身上，风一吹便呼啦呼啦直响，敢情体质不好。没过几个月，我大姐出生了，接生护士直说她身子虚，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后来大姐果然出落得跟梦里别无二致，尖尖的下巴苗条的身材，从小到大在学校里都是班花校花一级，看过中央一台播

天气预报的裴姓播音员的人，都说她们俩长得像极了。加上大姐身体很差，母亲便肯定的说，那晚梦见的就是大姐赶来投胎了。

　　两年后母亲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怀胎大概三个月，母亲梦见在买菜回家的途中，一个小女孩儿拽住她的手说“阿姨我跟您回家吧”，于是便再也甩不开了。小女孩儿矮矮胖胖的，有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一路上左一个阿姨右一个嬢嬢，还要争着拎菜，把母亲甜得不行。后来二姐来到了世上，由于胃口好，二姐一直都很胖，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横向发展，忘掉了往天上长，所以个子不高。正因为如此身材，加上戴一副大眼镜，二姐长了一个明星脸，跟大陆女歌手韩红很像，以至于她的儿子在四五岁的时候，只要看到电视上有韩红，就一个劲儿的叫妈妈。不过二姐遗传了母亲话多的特点，爱与人拉家常，同时二姐也是三兄妹中孝心最好的，母亲要是身体不好，或家里有了什么事，二姐的短腿却跑得最快。

　　至于我，在母亲的梦里就倒霉多了。母亲先是连续一个月梦到蛇，怎么都躲不掉，甚至路过树林都有蛇从树上落下来缠在她身上，但又不咬她。据我们那里的老人说，产妇要是梦到蛇，便是怀的儿子。接下来的某夜，母亲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路过一处田地时，发现地里围了很多人，于是好奇的过去打看。围观的人说村里来了个捣蛋的孩子，跑到地里把庄稼都糟蹋了，现在正围着数落他的不是呢。母亲拨开人群一看，土里坐了个蓬头垢面、瘦瘦的孩子，乡亲们无论怎么说他的不是，他都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拒不认错。不过当他看到母亲时，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扭住母亲便不撒手。母亲见这个脏兮兮的孩子抓住了自己，吓得跑了起来，那孩子不依不饶的追到了家门口，母亲情急之下放出狗来咬他，直咬得满地打滚，手脚都咬坏了也不见他哭一声，站起来又拽住母亲的手，要往家里钻。母亲没了办法，竟然抓起一壶开水往孩子手上淋去，这下烫得孩子哇哇大叫，加上先前被狗咬的伤口，手脚都变得血淋淋的了。乡亲们看不下去便纷纷劝着母亲：“你看这孩子这样可怜，就好心收留了他吧，你们家恰好没儿子，这下香火也有了。”母亲这才领他进了家门。

　　每当母亲说起这个梦时，便说这暗示着我的出生会充满坎坷。事实的确如此。母亲怀我的时候，中国刚好实行计划生育，因此按照规矩我显然是超生的。村里管这口儿的李书记得知母亲又怀上了，便三天两头踩我家门槛，督促着母亲去堕胎。父亲盼子心切，就想方设法的与他打游击，今天说不在，明天说马上，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我出生还得感谢院子里的刘大爷，一次李书记带着一帮人来我家声称一定要逼母亲堕胎，刘大爷便骗他们说母亲前几天刚打掉了孩子，于是我逃过了一劫。后来李书记得知上当，便又兴师动众问罪而来，刘大爷却说生都生了，李书记大吃一惊，忙问什么时候生的，刘大爷说前几天，这不娘儿俩都回娘家修养了么。

　　于是好歹熬到了我降生的那一天。李书记闻讯大为光火，准备坐拖拉机过来拿我，却不幸从车上摔下来，脑浆流了一地，死了。为了隐瞒超生的事实，母亲和邻居都准备说我是地里捡来的，谁知没得到消息的父亲一把抱过我，母亲忙说是捡来的，兴奋过头、老实过度的父亲想都没想就冒了一句话：“什么捡来的，明明是我亲生的儿子。”就因为这句话，父亲被降了一级工资，造成的经济损失累积到现在难以估量。对此，父亲的评价永远只有一个字：“值。”

　　父亲觉得值，一来是因为想儿子想进了命，二来是想香火有继。我爷爷育有二子二女，谁知到父亲这一代，么爹连生了三个女儿，父亲的头两胎又都没带把儿，眼见着香火难以为继，怎能不让封建意识浓重的父亲着急。直到生下了我，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大喜之余还发誓戒烟戒酒，只可惜没能兑现。

　　满月之时母亲找人给我算了命。算命先生要了母亲双倍的钱，理由是我命好，虽然出身微贱，但命势如猛虎下山，威势上冲，步步高升，终至大富大贵。只是将来无论父母如何严厉，都管不住这孩子，因为他顽固不堪我行我素。这段话现在看来除了大富大贵暂时不见踪影外，其余都得到很好例证，因此每每回忆起来，母亲对算命先生都很是满意。此后但凡在街边看到合眼的算命先生，母亲都会叫他掐指一番，得到的结论竟然都是一样。

　　不过母亲梦里我的遭遇也不断得到证实。自打生下来，我的手脚就没安宁过，无名溃烂一直困扰我的婴幼时期，尤其是双脚，流脓流得无法站立，中药泡了一年才渐渐得好。更有甚者，有一天晚上看电视，几个手指甲竟然一摸就掉了。到我念小学时，双手常长疹子，奇痒不堪。高中时脚气肆虐，严重时脓水将脚与袜粘连一处，以至于无法走动，不过也托脚气的福，初恋女友用自行车接送了我整整一年。到现在，我的手好多了，但脚气一直无法根治，一年前不知为何又染上了

灰指甲，且大有蔓延之势，让我恼火不已，火速跑去药店寻觅一番，又用药3月方才治愈。

　　三个孩子都出生后，母亲便再也没梦到有孩子扭住她不放了，往后的日子，她一般都梦到我们的健康和成长，而这些梦竟都一一实现。我念本科时，母亲曾梦到我手出事了，忙打来电话问询，我骗她说啥事没有，其实头天我踢球，弄了个右手粉碎性骨折，到现在我还没敢告诉她。后来她又梦到我右手出事，叫我小心，结果没过多久，我打篮球擦伤了右手，一个月后才好。书越读越多，我也越变越老实，到念硕士时，因为学习和工作太忙，我已极少参加体育活动，母亲这时关于我的梦的关键词，已经从外伤变为内伤，要我多注意休息和饮食了。

　　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母亲的梦到底有多准，到底梦能否预示一些事情的发生。我不是生物学家，更不是神学者，我无力去研究梦境与事实之间的联系，也不愿去求证。不过，母亲从未梦到亲人之外的健康，所以，其实并非是梦的本身多么神奇，而是要看梦的对象是谁。从这一点上看，母亲其实是个唯物主义者，因为我从生理学上找到了答案：

　　母子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