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管理批判十二：走出中国式管理迷局

　　张羿

　　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企业面临的处境是空前复杂的。正因为西方管理不能简单移植，我们才迫切需要结合中国实际的管理理论来指导中国企业。中国式管理看到了这一需求，但却指出了错误的方向。

　　复杂世界中的管理

　　在当今中国这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世界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世界是复杂的、非线性的。

　　企业家们对世界的复杂性有最深刻的感受，“管理无模式”是他们最常用的说法。在管理实践中，有时候确实很难分清到底采用了何种模式。但管理既是复杂的，又是简单的。复杂的是，市场环境变幻莫测，企业情况千奇百怪。简单的是，管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人和事，无论中国还是美国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因此，所谓的“管理无模式”并不等于真的没有任何规律和模式可循，而是管理模式隐藏在复杂的管理行为背后。如果什么管理理论都不需要的话，管理学和商学院都应该从地球上消失了。

　　那么，在复杂的世界中，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管理呢？在全球化和中西融合的背景下，我们究竟应该选择何种方向呢？看来，目前的中国管理急需廓清迷雾。这是中国企业发展的内在需求。

　　然而，要想真正理清思路，就必须具备一种全新的思维。在一个混沌的世界上，我们必须首先具备混沌思维。

　　从混沌的视角看中国式管理迷局

　　在关注混沌之前，首先要澄清，我们所说的混沌并不是中国古代典籍中的“混沌”。将混沌作为中国文化专有概念的错误认识，将使我们再一次陷入中国式管理的泥淖。

　　我们所说的混沌是现代科学意义上的混沌。混沌研究在西方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混沌学并非西方独有，而是属于全人类的。

　　混沌理论是当今世界最伟大的理论之一，它研究如何在不稳定、复杂多变的环境中发展的问题。混沌，是继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之后，二十世纪物理学的第三次大革命，它正深刻地影响着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几乎各个领域，促使整个现代知识体系向后现代知识体系转变。它不仅改变了天文学家看待太阳系的方式，改变着分析紧张局势导致武装冲突的方式，也改变着企业决策与管理的方式。

　　所谓的混沌是一种确定系统中出现的无规则的运动，而混沌理论研究的目的是要揭示貌似随机的现象背后可能隐藏的简单规律。在信息化时代，企业所面临的是一种高度复杂的湍流的环境。企业是一个复杂的开放系统，要满足自身的各种需要，就必须象生物体一样与其所处的环境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等各方面的交换，否则就难逃死亡的命运。因此，汤姆?彼得斯在《振兴有赖于混沌》一书中指出：“混沌将导致一场革命，向我们自认为熟知的关于管理的一切知识提出了挑战，也向传统的管理实践提出了挑战。”

　　混沌学的基本原理是有序与无序的统一、确定性与随机性的统一、简单性与复杂性的统一，它改变了牛顿力学和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有序宇宙观，也打破了拉普拉斯的可预见性理论。它使我们再也不能以简单的眼关来看问题。

　　让我们从混沌的视角，来分析中国式管理到底陷入了怎样的思想迷局。

　　1、从蝴蝶效应现象看中国式管理迷局

　　混沌学中著名的洛仑兹蝴蝶效应现象，是指事物发展的结果对初始条件具有极为敏感的依赖性。初始条件极小的偏差将会引起结果的巨大差异。在政治、经济、军事、自然、社会等诸多领域均有蝴蝶效应发生，而且这种现象对世界具有极大的影响力。索洛斯引发的东亚金融危机，和莱温斯基引发的克林顿绯闻案，就是两个最典型的例证。

　　当美国科学家洛仑兹1979年12月29日在华盛顿美国科学促进会，以“可预言性：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动翅膀会在得克萨斯引起龙卷风吗？”为题演讲的时候，人们对蝴蝶效应也许还缺少切实的体会。

　　而当1995年莱温斯基这只“蝴蝶”，飞到美国总统克林顿身边，引发了1998年振动世界政坛的大风暴时，人们终于认识到了蝴蝶效应的奇异性。莱温斯基这只小小的“蝴蝶”使美国民主党与共和党的党派斗争达到白热化程度，而且斗争已接近无规则的程度，它甚至动摇了美国200多年以来相对稳定的三权分立的政制体制。

　　尽管蝴蝶效应原本就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但在信息化时代，蝴蝶效应无疑具有更大的普遍性。克林顿绯闻案若没有互联网的传播，就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蝴蝶效应也给企业安全带来了巨大的威胁，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小道消息，通过互联网可能会迅速传遍世界。蝴蝶效应使越来越多的企业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危机的旋涡，有些甚至因此而走向崩溃。在这样一个复杂且充满突变的时代，企业正越来越被一些细小和看起来不重要的事件所左右。

　　蝴蝶效应现象改变了过去那种认为企业可以在一个稳定环境中按照一个相对稳定的模式有序发展的观点。由于对初始条件的高度敏感性，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引起企业的巨大变革，企业发展面临更大的突变性和不可控制性。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信息化时代，蝴蝶效应往往具有全球性。因此，刻意构筑某种以民族文化为主导的管理模式，并试图把这种模式推广到全世界，无疑是不现实的。中国式管理正是在一个民族国家界限被打破的时代，陷入了“民族管理模式”构筑迷局。

　　2、从混沌分形现象看中国式管理迷局

　　混沌分形现象是指，自然、社会或经济系统的整体结构与局部结构具有某些方面的相似性。混沌分形的要点是，事物的局部结构虽然与整体结构具有相似性，但却表现出与整体结构具有很大的差异。比如，自然界中的雪花、海岸线、云彩、飓风等，都是有序与无序的组合。

　　混沌分形现象深刻地揭示了中国式管理构筑的非科学性。就象大自然中并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也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世界上也不存在完全相同的管理。但这不是要区分各种管理模式的理由。

　　分形的魅力在于，整体与部分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复制，每一个部分虽然具有整体的结构，但表现出来的却是与整体不完全一样、甚至有很大差别的无规则性。在大自然中，分形显示了一个无限丰富、美丽和个性化的世界。

　　而在管理中，分形意味着每一国家的管理都有具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但处于同一时代背景下的管理却有内在相同的结构。

　　美国现代管理与日本现代管理并不完全相同、德国现代管理与法国现代管理也并不完全相同，但是，他们背后的现代经济规则却是相同的。这些经济规则包括：以国家或地区经济为特征；核心技术为蒸汽机和电气技术；生产特点是标准化、专业化、集中化的大工业生产；经济推动力为机械推动力；生产率为劳动生产率；管理重点为经营和生产管理等等。

　　因此，在相同的经济条件下，事实上并没有美国式管理、日本式管理与中国式管理之别，而只有现代管理的美国分形、日本分形与中国分形。正如世界上并没有美国式雪花、日本式雪花和中国式雪花之分。尽管每一朵雪花都有自己的个性，但它们都有相似的结构。而这个相似的结构，才可以称得上是模式。

　　中国式管理的错误在于，由于不具备混沌的眼光，因此，把现代管理的中国分形，当作中国式管理，也就是把边缘当作核心，把无序当作有序，把现象当作本质，把个性当作共性了。

　　3、从混沌文化现象看中国式管理迷局

　　全球化与信息化使中西文化融合成为当今独特的文化现象。中西文化碰撞的结果，并不是西方文化吃掉中国文化或中国文化吃掉西方文化。中西文化的碰撞事实上使信息时代的文化成为混沌文化。

　　混沌文化的提出与研究，对消除人类各文化之间的偏见，和全球化时代的企业管理、特别是跨文化管理，都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在以往全球所发生的跨国并购案中，大约有50%因文化冲突而失败。而这些企业之所以未能很好地解决文化冲突问题，往往都是由于兼并方过于坚持自己的文化，以自己的文化为优越，不肯接受对方的价值观。

　　事实上，在跨国兼并所产生的混沌文化中，表面上充满了冲突与混乱，但实际上却有内在的秩序可循。混沌文化的不规则性，是由于不同文化所导致的不同的价值观与行为方式的摩擦，但是，在这种不同文化表面的摩擦背后，却有着深层的相似性或共同性。这种共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表现在人性方面，不同民族的性格相异，但人性却相同；其二，不同民族的文化传统相异，但是处于同一时代的不同民族却具有相同的文化结构，比如，工业时代有相同的工业文化，后工业时代有相同的后工业文化。在文化融合过程中，如果双方都强调自己的个性，就会充满冲突，如果双方都强调共性，则冲突就会降至最低。因此，跨国兼并中的文化冲突，往往是由文化偏见所导致的。而对混沌文化的认识，将有助于人们消除不同文化之间的偏见。

　　中国式管理的提出，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未能认识混沌文化现象。文化偏见导致了中国式管理的“中国哲学加西方管理科学”之假说。譬如，中国式管理将“亚洲四小龙”的成功之道，解释为儒家文化与西方管理科学的结合。而无论是香港、台湾、还是新加坡的文化，尽管都有儒家文化的痕迹，却并不是简单的儒家文化。韩国就更不待言了。东亚发达地区的文化显然都是中西融合的产物，很难分清到底何为儒家文化、何为西方文化，而是东方文化、西方文化、以及东西方宗教信仰的复杂交织，因此本质上是无边界的混沌文化。

　　在混沌文化中，并没有主次文化之分。如前所说，中国人、西方人，尽管性格不同，但人性却相同。共同的人性使我们可以超越文化偏见，而人与猴子之间的“文化偏见”是永远无法消除的。秉持文化偏见者，正是把自己看成是人，而把东方人或西方人看成了猴子。

　　混沌文化概念的提出与研究，对全球化时代的中国管理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它将使我们彻底走出将文化问题简单化的中国式管理迷局。

　　4、从全球化中的混沌经济现象看中国式管理迷局

　　当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发生经济、政治危机现象时，称之为局部混沌现象。当这种局部混沌现象波及到整个洲际甚至波及到其他洲际时，称之为全局混沌。这种现象在当今世界时有发生。

　　亚洲金融危机就是一种全局混沌，它是由最初在泰国发生的局部混沌扩展而成的。事实上，由于各国经济之间的依赖性越来约强，局部混沌转化为全局混沌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

　　全局混沌是一种世界经济现象，它意味着不同的国家将面临同样的挑战。在共同的挑战面前，彼此相互借鉴的意义显然要大于构筑“某某国式”管理的意义。

　　而当处于不稳定发展状态的两个企业进行兼并时，就会出现混沌同步现象。这种兼并的结果是，第一，相对不稳定的企业按相对稳定的企业的经营规则去运作，第二，竞争力相对强的企业带动相对弱的企业共同发展。

　　当今世界，企业之间的兼并已成为不可阻挡的狂潮。而发生在中国企业与外国企业之间的跨国兼并所引起的混沌同步现象，将使中国式管理的构筑显得毫无意义。

　　事实上，尽管兼并的结果通常是，相对不稳定的企业按相对稳定的企业的经营规则去运作，以及竞争力相对强的企业带动相对弱的企业共同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兼并后的企业，会简单地按照占优势一方企业的管理模式来运作，而是双方管理与文化的融合。

　　2004年底中国联想集团兼并美国IBMPC事业部事件，掀开了中国企业国际化新的一页。但没有丝毫迹象表明，由于美国企业的被兼并，新联想将以中国式管理一统江山。

　　事实上，无论是中国企业兼并美国企业，还是美国企业兼并中国企业，在新的公司中，都不会出现“某国式管理”一统天下的局面。跨国兼并中的混沌同步现象意味着，管理模式的融合性与复杂性将成为当今管理的主流。

　　经济全球化中的全局混沌、混沌同步现象启示，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管理不是以国别来划分的。跨国兼并席卷全球的现实，使文化与管理的融合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构筑中国式管理无疑是鸵鸟政策。

　　走出中国式管理迷局：混沌与中国企业思维转型

　　1883年，英国著名流体力学家雷诺做了一个实验，演示了湍流的产生。将流体注入一容器，在容器内另有一盛有色液体的细管，管内的有色液体可由小口流出，大容器下端处装一阀门，可用来控制水的流速。当大容器内的水流较缓时，从细管中流出的有色液体呈一线状，两种流体互不混杂，这种流动为层流。加大阀门让水流速度增大，当流速大到一定程度时，两种液体开始相互混杂，液体的流动开始呈现涡漩状结构，而且大涡漩套小涡漩，运动状态变得极端“紊乱”，无法对运动状态做出任何预测。这就是湍流。

　　事实上，当今世界和当今管理都具有鲜明的湍流色彩。全球化使管理者每时每刻都处于湍流的核心。湍流无疑是对中国企业环境和中国管理的最深刻写照。

　　在湍流的环境中，中西融合的混沌文化正成为主导世界的全新文化形态。而混沌文化必然导致混沌管理。所谓混沌管理，是在表面的复杂、混乱、和无序中，隐藏着简单和有序。混沌管理的目标正是在企业复杂的巨系统中寻找内在的有序。

　　由于中国社会转型的高度复杂性，中国管理也是一个高度复杂的混沌系统。在这个复杂的巨系统中，古典管理、现代管理与后现代管理交互混杂，表面上看起来杂乱无章、无模式可循，实际上，在这种混乱中隐藏着惊人的有序。中国管理的有序性，无疑体现了知识经济时代全球后现代管理革命的内在统一性。

　　在世界和管理的湍流中，表面上你很难分清自己采用的是什么模式。但这不是我们拒绝理论的缘由。事实上，只有当我们掌握了当今世界最先进的后现代管理，才能够在变动不居的世界中驾驭混沌。而驾驭混沌的前提是，首先要具备混沌思维。

　　中国自近代以来，饱受列强凌辱，在奋发图强、反击外侮的过程中，养成了排斥外来事物，处处强调民族与自尊的习惯，以至于形成了相应的路径依赖，认为中国要发展，就一定要走自己的路，要有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因此，中国即使在学习外国的时候，也要强调“以我为主”。这种路径依赖限制了中国吸收更多外来优秀的思想，使中国的发展受到了根本的阻碍。中国式管理独遵中国哲学的做法，就是这种路径依赖的反映。

　　事物的发展过程对道路和规则的选择有依赖性，一旦选择了某种道路就很难改弦易辙，错误的路径依赖往往会对一个国家的发展起到巨大的束缚作用。

　　而对于中国式管理来说，无论是打着“爱国”的旗号，还是打着“以我为主”的幌子，都同样是中国近代以来形成的路径依赖的反映。而真正的爱国，应该是以国际主义精神，敞开胸怀接纳一切外来优秀文化。

　　全球化时代的中国，早日彻底打破近代以来的路径依赖，建立新的积极的路径依赖，无疑是重大的历史任务。而中国管理思想的构筑，应该走在破除传统路径依赖的前列。

　　只有我们具备了混沌思维，才可能彻底走出中国式管理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