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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的追寻
《当代经理人》：人们对企业、机构及个人生活意义的追寻正变得越来越迫切，请问这对管理者意味着什么？
查尔斯·韩第(以下简称韩第)：在我的著作《饥饿的灵魂(The Hungry Spirit)》这本
书里，我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回答。我们都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做这个工作。在过去，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我们需要赚钱维持生活。但现在，对很多个人和组织来说，钱仅仅是个符号，而不再有什么实在的意义。我们创造了远远超过我们生活所需的财富，金钱成为成功的衡量标尺。现在，我们需要寻找些别的什么。
我认为，对于什么是成功没有现成的答案。我也确信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和每个组织，都需要为这个社会贡献点什么。对意义的追寻就是在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找到我们贡献的东西是什么。在此之前，我们只有假设的答案。
生存时间最长的公司是那些发现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贡献的公司，他们的存在不只是为了变得规模更大或赚更多的钱，他们尊重别人，使人的生活变得更有乐趣。一些人认为这样的公司具有一种“灵魂”。
《当代经理人》：领导者怎样帮助他们的组织发现自己的价值？
韩第：组织不同于人的地方在于：人会死去，而组织可以永续生存。当然只有很少的几个可以。天主教大概是这其中之一。牛津大学已经有650年的历史了。组织可以永续生存的原因是发现了自身独一无二的价值。领导者的工作就是帮助组织发现这个价值。我曾询问过许多组织的领导者，他们的工作是什么，他们回答，是维持组织的生存。我认为，这只是第一个阶段。如果你对别人没有用，你就不能生存，所以领导者的任务，是发现组织自身独一无二的价值。
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个答案。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一个对世界毫无意义的组织？毫无疑问的结局是，你在这里是为了赚钱，或者选择离开它。
商业组织需要向非赢利组织学习很多东西。成功的非营利组织非常清楚自身对这个世界贡献的独特之处。
《当代经理人》：你预见了世界的许多变化，你认为保持组织或团体积极变化的关键是什么？
韩第：变化是非常困难的。很多现在过得很舒服的人，他们就不希望发生任何的变化。你对未来很有信心，那信心一部分来自组织和团队，来自领导者，他们认为事情正变得越来越好。还有一部分来自你自身，你应该对自身的存在有信心，相信自己可以通过某些途径带给这个世界小小的改变。如果你认为自己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一个偶然，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基因、你先前的教养或政府对你施加的影响所致——你自己仅仅是个牺牲品，那我想你会认为所有的事都不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除了金钱的刺激，你不会主动做任何的改变。
组织的领导者必须相信并向员工宣扬：他们的组织有光明而荣耀的未来。其次，他必须让每一个人都明白，每一个员工都对这个未来有独特的价值。的确，我们每个人都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一些东西，但是生命的挑战就在于我们可以战胜和超越我们的遗传因素，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我希望每个领导者都能够让员工感觉到并相信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成为我们想做的人，跟随伟大的领导者，我们可以让梦想成真。
《当代经理人》：你以前提出的一系列关于组织的理论和假设，你最满意的是哪个？
韩第：我关于组织的最重要的假设就是，组织是一个社会群体，而非生产机器。旧的管理语言来自工程学，诸如规范、目标、控制甚至“管理”这个词本身，都出自工程学术语，这意味人只是被当作和生产资料类似的一种资源。
而把组织当作社会群体则意味着“领导”将取代“管理”，个人将受到尊重并拥有更多的自主权。
我的生活和工作
《当代经理人》：你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经历对后来的研究工作有怎样的影响？
韩第：我从早年的生活和教育中学到两个方面的东西。
从我父亲——一位爱尔兰牧师那里，我懂得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长处和才干，这些东西隐藏在人的内心深处，需要不断的鼓励才能展现在人们面前。这个信念一直影响着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不论是作为一个企业管理者，还是作为一名教师。我相信这一点也应该是每一所学校的首要任务，发现每一名学生的优点，鼓励每一名学生充分发展自己的才能。对组织来说，也应该是这样。
而我在牛津大学的学习让我敢于对任何事情提出疑问，决不想当然。这使我不能成为一个好下属，却成了一名不错的写作者。太多时候我们按常规行事，而怀疑的态度可以使我们发现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我发现组织的部分工作可以用兼职人员来完成，但组织却雇用全职员工。对这个问题的疑问导致了我的“三叶草”组织模型的诞生。在这个模型里，我认为组织可以由核心的管理人员和外围的转包商和专业人士组成。这种组织结构的设想目前已变为现实，但在它诞生的时候，却是完全崭新的假设。
《当代经理人》：能否介绍一下你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你下一步工作计划是什么？
韩第：我现在是一个专业作者，偶尔也会去演讲。我和我的妻子伊丽莎白一起工作，她是一位职业肖像摄影师。我们把一年分成两半。用夏天的时间完成她的工作，而我的工作主要在冬天。在我们乡下的家里我做饭，在伦敦的家里她做饭。她拍的照片给我的书增添了很多趣味，而我的文字也在她的书里陪伴着她拍的照片。
我们的下一个工作计划是研究空间和仪式对于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在这个忙碌的世界上，人们被驱赶着去适应别人的日程安排。除非能有一个空间重新认识自身的重要性，并且能够有一个用仪式不断加强的信念提醒我们使用这个空间，否则人的心灵将渐渐失去活力。我们将访问各个阶层的人以发现这个空间是什么，比如沉思，比如用文字表达，很多人已经发现了适合自己的方式。
《当代经理人》：你是否有访问中国的计划？
韩第：我非常希望能在今年访问中国。我们正和几个机构讨论这个问题。我非常希望能有机会见到我的中国读者。我认为中国是充满了希望的国度，它使自己的古老文明重新焕发了生机。我希望自己能参与到它发展的进程中来，哪怕是在极细微的方面。
《当代经理人》：你对中国企业管理者的忠告是什么？
韩第：和我在其他国家说过的一样，我认为作为一个管理者，应当只做自己有热情投入的事情。任何一个好的商业计划都不会靠自身取得成功，因为在头两年会非常困难，它会耗光你所有的时间和金钱。只有当你自己对这件事充满热情、认为它比任何其他事都重要的时候，你才能坚持下来，并最终取得成功。
我到韩第家去做客
“从我写作的房间可以远眺英格兰东部的田野与森林。这真是抒情诗一般的田园景致，只等待后代如康斯塔伯(John Constable，英国画家)般的画家用油彩把它捕捉下来。看着古老的照片，你会觉得眼前的景色跟一百年前一模一样，有些事物是不会变的。”
是这段话的引诱，使我要去探望这个景色。
2004年9月下旬，从伦敦坐火车出发，一个半小时后，到达了这座有田园之美的小镇诺福克(Norfolk)。
迎接我的，就是主人韩第夫妇(Charles and Elizabeth Handy)。
坐在那一大片落地窗的书房中，望着窗外那无边的田野与绵延的森林，那是一种人生的美；讨论着伊拉克的炮火与落后地区的贫穷，那是一种现实的痛。
韩第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以欧盟为例，指出“经济繁荣代替了战争梦魇”。他骄傲地说：“我不只是爱尔兰人、英国人，我是欧洲人。”
韩第亲自下厨，丰盛的午餐后，夫人端出她调制的爱尔兰咖啡，话题转到他的写作计划。年逾七十的韩第真是老当益壮，晚年的声誉有增无减。他的十三本著作、《哈佛商业评论》的文章、BBC的广播评论、重要的主题演讲，使他赢得了大西洋两岸的赞赏。学术界与媒体常用各种称呼表达对他的尊敬：“企业思想家”、“出色的教授”、“真正内行的专家”，还有人尊称他是“英国的国宝”。我猜想他喜欢被称为“社会哲学家”或“组织行为专家”。
对他的最大赞赏应当是：“在现实生活中，韩第比政府更能改变这个世界。”韩第的一生充满了丰富的经历：爱尔兰都柏林牧师家庭的童年、牛津攻读，进入在新加坡的皇家壳牌石油公司，其间又去美国MIT读管理，向往大企业(亦即大象)所提供的安定与舒适，曾在伦敦商学院任教，最后终在四十九岁，下定决心脱离大象，做一个独立工作者(亦即跳蚤)。
韩第晚年的著述揉合了市场经济、企业文化与人道观点，低声地在提倡营利，大声地在鼓吹对人的尊重。从他那典雅与亲切的文字中，浮现出的是一位温和、理性、热情、博爱的爱尔兰理想主义者，而非冷漠自负的伦敦绅士。近年来他一直在探讨：什么样的工作方式与生活方式是最适合二十一世纪的社会？
韩第在西方社会一生的体验使他相信：个人的自由与独立，要与财富的分享、社会的正义相互平衡。
韩第不仅是管理大师，更是人道主义者。
(作者系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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