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的族长

　　现代公司制度加大了家族继承的难度，同时，继承问题的复杂性依然存在：父亲们是否愿意交出他们视为生命的控制权

　　文/本刊记者 李硕

　　2006年2月，三星集团董事长李健熙屈服了——作为一名父亲。

　　去年10月，韩国法院判决三星集团两名高管罪名成立，他们被控于1996年通过低价出售转换债券协助李健熙将集团资产转移给他唯一的儿子李在熔。此事引发了韩国监管机构对李氏家族掌控权的钳制，后者被要求降低对三星电子的控制权，交纳资产转移的税款。

　　经过一段时间的较量，李健熙放弃了与监管当局的对立态度。的确，作为一名父亲，63岁的李从未感到如此疲惫。去年年底，女儿李允馨因恋爱遭到家族反对而自尽，年仅26岁。丧女之痛加之上述丑闻对三星声誉的损害令李健熙心力交瘁。

　　身患癌症的李很可能不得不提早子嗣接班计划的实施。然而，要想穿越等级森严的公司架构并非易事，公司内部治理和透明度问题的负面舆论也会增加传承之路的波折。63岁的李健熙遇到了家族企业不可逾越的古老命题。

　　领导层由同一个家族在不同世代中延续，这标志着公司领导建立长期战略的打算。但如上所述，现代公司制度加大了家族继承的难度。与此同时，继承本身的复杂性依然存在：作为事件而不是过程的“继承”包括两个阶段：管理权的递交和所有权的递交，通常，两个阶段并不同时，首先完成管理权的交接，所有权则由年长者保留至死——

　　这个说法让你想起了谁？没错，一定是鲁珀特?默多克、前AIG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莫里斯?汉克?格林伯格之类的人物。自去年默多克长子拉克兰辞去新闻集团副首席运营官的职务，携妻儿回澳大利亚定居，新闻集团又被拖进莎翁戏剧的套路上：中世纪的独裁者，具有竞争关系的子嗣，善妒的妻子……上演一出与财富相关的阴谋剧。

　　【众矢之的】

　　与三星集团相似，默多克家族在新闻集团的权力也正在受到公众与投资者的炮轰。

　　2005年10月，英国《金融时报》指责默多克“家族利益先行”的政策，使投资回报打了折扣。女儿伊丽莎白和长子拉克兰相继离局被当作默多克正从子女中挑选继承人的暗示。因此，对于集团今后的管理，投资者们仍然会像在默多克时代一样被蒙在黑暗之中。

　　“这种说法非常武断。”默多克随即予以还击：“我的家族从来没有从公司拿走任何东西。直到过去两年，我的薪酬都非常低。”

　　现在他的子女中只有小儿子詹姆斯在公司担当要职。两年前，他确实亲自举荐詹姆斯担任英国卫星广播公司BskyB的总裁，但默多克强调詹姆斯只是众多候选人中的一个，他们接受心理测试和公平竞争，詹姆斯从中脱颖而出。他说：“这家公司的领导最终是由独立董事们选出来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事实是否如此，后文明示)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这位媒体大亨力图将公司控制在家族手中的行径早就引来投资者们的不满。2005年8月，新闻集团在未经股东同意的情况下,私自宣布把“毒丸”计划延长两年，以抵御自由媒体集团(Liberty Media)可能发出的敌意收购，保护默多克家族控股权。

　　此举激怒了投资者。他们未必对“毒丸”计划有多大意见，只是对新闻集团和默氏家族的出尔反尔和一手遮天极为反感。10月，澳大利亚和美国两地12家机构投资者将新闻集团告上法庭。投资者们本能地相信，公司理应遵守承诺，向他们解释公司高层的继承计划。

　　家族控制权问题终于令默多克家族吃了官司，但最让老默多克头疼的还是他三次婚姻、六名子女的大家庭，如何立嗣？

　　今年75岁的默多克的两个年幼的小女儿格蕾斯和克洛伊是现任妻子邓文迪借助人工授精生下的。而在他的成年子女中，除了与第一个妻子帕特所生的女儿普路斯登以外，另外三个孩子伊丽莎白、拉克兰和詹姆斯都曾介入家族生意。

　　伊丽莎白曾是英国天空广播公司的节目总监。她做事果断，极具魄力，颇有默多克东征西讨的风采。但在2000年，伊丽莎白离开了父亲的羽翼，全力以赴创立自己的电视公司Shine。

　　今年33岁的拉克兰在家族生意中的第一份工作是悉尼《镜报》的实习生。从普林斯顿大学哲学专业毕业后，他于1994年进入新闻集团，此后一心一意地帮助父亲管理集团的业务，对老默多克指派的工作兢兢业业，直到辞职。

　　目前，只有小儿子詹姆斯仍留在新闻集团内，任公司旗下英国天空广播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有分析人士认为，詹姆斯的聪明才智使得父亲对其赞赏有加，但他的经验的确不够丰富，天空广播公司是他唯一的媒体管理经验。他需要向父亲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继任者。关键问题是，这个一贯叛逆的儿子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听从老默多克的指挥？

　　在对待众多家族候选人的情况下，或许AIG集团的往事可以让默多克当成一面镜子。老格林伯格曾暗地里让两个儿子相互竞争，又始终不指定自己的继承人。1995年，杰夫里在为老格林伯格工作了十七年后，终于无法忍受专权的父亲，愤而离开AIG，加入马什保险经纪公司，并于2000年成为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同年，小儿子伊万也转而加盟ACE保险公司。2004年5月，他接替了56岁的前任，成为ACE首席执行官。当时，在百慕大老格林伯格得知这一消息后给儿子打来了祝贺电话，“父亲很为我自豪。”伊万同时还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只是父子关系，这很好。”

　　【肥皂剧】

　　实际上，在任何一个家族管理下的企业中，子女们要想同作为企业最高统帅的父亲单纯保持“父子关系”都是件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当父亲们拥有强烈控制欲的情况下。

　　表面上看去，新闻集团的确是一家上市公司，但默多克的掌控方式和古代帝王没有本质区别。2003年，默多克有意安排詹姆斯出任英国天空广播公司CEO，得知该决定遭到一些有影响力的股东反对后，默多克立刻坐上他的私人飞机赶赴英国，促使股东一致表决通过了对詹姆斯的任命。

　　而关于拉克兰的辞职，更是激起了舆论对默多克专权的揣度。

　　事实上，自从六年前默多克同邓文迪结婚以后，拉克兰在公司中的角色便越来越重要，1999年，他开始负责新闻集团在美国的出版业务，一年后被任命为副首席运营官，直接对总裁兼首席运营官彼得?切宁负责。在宣布离职前，拉克兰还是新闻集团美国电视业务单元董事长和新闻集团澳大利亚业务单元母公司新闻有限公司董事长。同时，他还是《纽约邮报》的发行人。

　　拉克兰离开的理由是：“我希望能回澳大利亚去，同妻子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对这个在纽约长大、满口美式英语的人来说，这个决定让外界觉得非常奇怪。作为默多克的长子，拉克兰此前一直被外界看作是理所当然的接班人。

　　任何对默多克家族比较熟悉的内部人士对此都不敢轻易开口，新闻集团的一位发言人表示，拉克兰对于离职一事已经考虑了几个月，但是这个解释却没法说明为什么他最近一段时间高调表现。过去，无论是在公司业务方面还是作为父子，老默多克和他的这个儿子看上去很一致：比较保守，不像詹姆斯那么激进。对于拉克兰的离开，默多克表示他“很伤心”。

　　事实上，关于默多克的传言一直是沸沸扬扬：巨额财富、多次婚姻、背叛、集团内的勾心斗角……如今，拉克兰莫名其妙的离开为这些故事又增加了精彩的一笔。

　　默多克的第二任妻子安娜在1988年甚至以此为蓝本写过一本名为《家族生意》的小说，描写围绕一个媒体王朝的权力争夺战：四个子女在父亲没有立嗣便离开人世的情况下如何相互斗争。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加精彩。

　　1999年，当默多克迎娶他的第三任妻子邓文迪的时候，他与前妻所生的四个孩子全都在纽约为他庆祝，但从那时起，这桩婚姻便在老默多克和他的成年子女中撕开了一条裂口。人人都开始猜想这样一个问题：谁会继承这个传媒巨子的家业？同任何一部类似的肥皂剧一样，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夺战将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扯了进来。

　　争论的关键是：谁将继承高达60亿美元的家业和默多克对新闻集团的掌控权？是默多克的成年子女还是邓文迪所生的两个年幼的孩子？默多克在新闻集团持有价值约60亿美元的股份。随着收购扩张，他的股份有所缩减，在集团中控制的表决权股略低于30%，这些股份放在一个信托内。

　　该信托是默多克与其第二任妻子安娜离婚协议的一部分，作为伊丽莎白、拉克兰和詹姆斯的母亲，安娜放弃了在其前夫财产中享有的部分权益，以保全其子女对新闻集团的控制权。大女儿普鲁登斯也是该信托的受益者。但现在的问题是，默多克希望把两个小女儿列入其中：“我希望公平对待对所有的孩子们”。

　　如果六个孩子共享财产，在平分股权的情况下，作为两个女儿的监护人，邓文迪在她们年满30岁之前，将一直掌控女儿所有股权和财产，这也就使其顺理成章地成为家族中最有权力的人。

　　在这种复杂的背景下，老默多克仍然同被迫退位的格林伯格一样，并没有任何准备退休或退居二线的表现。虽然从年纪上看，默多克的确需要一个继承人，他也希望子承父业，但这个作风强硬的老人发誓说，自己只有死了以后才会彻底交出权力。在一次访问中，伊丽莎白曾表示：“从某种意义上看，在新闻集团外作一个默多克家族的人更容易。”

　　赤裸裸的野心使默多克与同时代的传媒巨头们格格不入，CNN的缔造者泰德?特纳和维亚康姆的雷石东都已经放弃了对公司的直接掌控权。今年82岁的雷石东早在几年前就开始退居幕后，频频将两个儿子推向前台，而特纳的手法更加彻底：他卖掉了整个特纳广播公司，还一度开除了自己的儿子。

　　【集权还是极权？】

　　“鲁珀特为所欲为，对自己想介入的事绝对事必躬亲，”一位默多克多年的老部下说，“他一向如此。尽管年龄渐长，但其行事风格未变。”

　　拉克兰的办公室紧挨着老默多克，据与其关系密切的知情人透露，拉克兰多次表示对父亲的不满，其离职的原因也要部分地归于默多克的专制统治。

　　理论上，新闻集团的许多分支机构，如澳大利亚和英国的报纸，以及哈珀柯林斯出版公司，都要向副首席运营官拉克兰报告，但这只是个被架空的头衔：公司旗下的管理者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们不需要也不想要过多的干涉。唯一的特例是《纽约邮报》，拉克兰亲自担任出版人。虽然该报发行量大增，但由于大幅削价一直亏损。

　　父子两人最激烈的摩擦集中在新闻集团的35个电视台上，这块业务是公司利润的重要来源，包括了旗舰产业美国

福克斯电视集团。拉克兰很快发现，这些业务的管理者都是与父亲私交甚密的心腹，拉克兰根本无法插手。

　　拉克兰曾向好友表示，过去的两年中，父亲不停地干预和破坏他的决定，两人有过严重的争执。相对于默多克专横的管理风格，令拉克兰更难以容忍的，是父亲名义上放手，实际上却仍然独裁的做法。

　　不过，新闻集团的老员工们却认为拉克兰不应该对此有什么意外，因为这是默多克的一贯风格。另外一些熟知内情的人对此不愿意过多评价，但他们声称，父子两个找不出合适的办法来保持他们的工作关系，最终，这些争执也破坏了他们的父子关系。

　　的确，作为一个老年人，默多克更不容易改变多年的习惯，偏巧还是发号施令的习惯。老默多克曾表示，在他的退休计划中要“永远”保留控制权。

　　如今，家庭内部纠纷使这个媒体巨头进入了一个微妙时期。50年来，默多克对公司的掌控权首次受到了威胁，以资本运营见长的自由传媒集团主席约翰?马龙于去年11月把新闻集团的表决权

股票增加到了18%，仅次于默多克的29.5%。现在，默多克希望互联网能扭转这种被动局面，今年1月，新闻集团任命33岁的杰里米?菲利普斯担任快速发展的互联网收购策略部门的负责人，后者从而成为该公司最年轻的高级管理人员，掌管着20亿美元投资额的具体去向。

　　不过，鉴于先后有两个子女放弃了家族生意，詹姆斯是否会步他们的后尘呢？撤还是不撤，对无往不胜的默多克来说，是个问题。